第139章 故改为独奏

第139章 故改为独奏

卢卡斯已经等了十五年,只想起诉厄丝肯,于是应急组以最快速度,把能搬走的证物都尽量搬走。063还特意提醒他们,记得审清歌剧演员巴涅罗迪的死因——他怀疑这件事跟厄丝肯脱不了干系。来自丕倜山心虔院的龟甲板被搜出,这让赫穆敏锐地意识到,它有值得探查的价值。万一丕倜山那边听说厄丝肯被捉,那么这张邀请函势必作废。

于是,赫穆跟应急组人员商议,能否暂时不公布抓捕厄丝肯的消息,并全面控制住知情人士的行动,装作一切如常,这样就可以给予自己乔装前往丕倜山的机会。得到许可之后,他便开始做下一步行动。

龟甲要求厄丝肯携带“灵感源泉”,考虑到芙若需要入土为安,赫穆决定亲自上阵变成芙若。而扮演厄丝肯的潜行者,是赫穆恳求了几天才求到的。为了更好地了解厄丝肯的一生,赫穆正在他房子的各个角落寻找,找出能让潜行者演更像的细节。

从书房的高柜里,他翻出一打稿子,似乎是用杀过菌的古董羊皮写的乐谱。之所以说“杀过菌”,是因为赫穆的拇指不小心捏到了一点痕迹,不黄不绿,像是乌木色的某种霉菌沾湿汗水之后,蠢蠢欲动想再次萌芽的那种酸涩味道。可见谱子的主人平日里是如何醉心于创作和欣赏它。

书房里还有一架巨大的钢琴,是最老式的“克拉维卡琴”——现在的新式钢琴的原型。外观基本是长方形,盖上盖近似小桌子。它的结构很简单。打开琴盖,琴弦横向排列,键盘与之垂直,弦轴钉在乐器右侧,弦绷紧在码桥,码桥连接音板。有几架小一些的摆在这座大克拉琴边上,可以随身携带随时演奏。

赫穆略知乐理,看到谱子和琴之后,决定尝试演奏一下,克拉琴的绵密细语有一种轻轻用嘴巴吹起羽毛的轻柔暧昧,十分适合他手中这页演奏温馨抒情的曲调。按下琴键,它末端对应的楔状小铜片便敲击琴弦,让这些来自一百年前的古老精灵发出粟粟的轻哼。就像是在一个温暖的春日里,她去峒森河水边放风筝,而线却铮铮一断,天际线上风筝坠落,掉进躲在树荫下的你的怀里。

赫穆演奏完,才发现手里这张谱子右上角写着日期,是“十七年前的3月11号,初遇F·G,重新整理稿。”在这个时间线后面,还有“3月16号前后,第一次看见她笑,重整稿。”“4月,她的一杯咖啡,重整稿。”等等。

F·G?她不就是……突然意识到这些稿子被创作的原因,像是着魔一般,赫穆一首接一首地演奏着,几乎忘记了一切,他一页一页弹过去,对琴的手感越来越好,对写稿人的理解也越来越深。

“因为酗酒被她批评,原稿誊抄,这一曲用H大调,警醒自己,再也不喝酒了。”

它的调子相当高,即使用以温和柔美音色著称的克拉琴演奏,也是如此刺耳。尖锐到与打在钟罄上的化雪冰锥一般无二。

“F·G去恤孤院帮助孩子们,写于尾随远观时。原版在糖果包装纸上,七月誊抄之后对开头有修改。一旦忍不住喝酒的想法,我就吃糖。”这附近的几首,音调比前面低得多,是类似于晚钟伴着归鸟一阵阵飘来的祥和声音。厄丝肯也如此带着隐秘的期待吧。

“焕然套曲一,五月第三次修改,偷听她跟修女说话,她似乎反感邋里邋遢的人——我再也不要一边沿街乞讨一边唱歌了。我厌恶达官显贵,坚持做流浪诗人,但这二十年的所谓自傲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

”在这一页套曲之后,是连续几篇,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站在琴边,亲口对赫穆讲述的那样,他完全淹没在厄丝肯的过去里,耳朵里甚至有一种水流的哗哗轻响。空鸣的共振挠拨他的耳膜。

直到这里:“焕然套曲六,为庆祝新房落成所作。”赫穆仔细查看之后,发现这首欢快的小夜曲相当复杂,自己不能独自完成,他往后翻了一页,是简化版,右上角写着:“稿一四手联弹,因被芙若拒绝,故改为独奏。”

“故改为独奏。”赫穆的笑容慢慢僵住。他盯着这几个字凝神许久,突然不知原因地笑出声来。但泪水也随之滑落,就像是一个糟糕的喜剧故事,非要有人给它加上另一个更糟的悲剧结尾,强迫它升华一样。这狗尾续貂的后果很严重,暗恋的滋味像是过期的苦咖啡,带有一种令赫穆窒息的痛苦。他伏在琴上,克制不住一排排波浪似的悲伤,从浑身的血液里涌出。

他决定停下休息一会,继续向后翻看,发现那些有明显翻阅和曝晒痕迹的才拿出来品鉴。厚厚一打二次整理稿之后,大约从14年前开始,是用新羊皮纸写出来的“新作稿”,按照日期和逐渐变少的记录来看,芙若已经去世。

正在赫穆打算弹龟甲板中提到的《爱,死亡,与芙若》系列的第一首曲子时,半页残稿从这一打中掉出来。它上面未标任何名目或创作背景,明显被扔到水里过,不仅出现严重缩水,卷曲和变形,甚至略带腥味。一部分音符漫滤不清,必须凑近才能确认。在这些痕迹中,一个大大的褐色叉号的上半部分引起赫穆的注意。幸好,画这个叉号的墨不是颜料。赫穆仔细辨别之后,发现了一个惊人事实——这个叉号是用手指沾着血液画上去的!

他愣神想一会,赶忙找到一张空白纸,把这半页稿子重新抄写下来。第一句是平平无奇的起手式,直到前三个八拍结束之后,都跟厄丝肯的一贯风格接近,热烈藏在遏制的平静下。直到第四个八拍,好似谁将草原奔腾野马的身体接在毛虫脖子后面,它疾风骤雨的、不加整合的鼓点敲在赫穆心里。他在琴上弹出一段,不顾一切的敲打琴键,但渐渐发现以自己的水平,很难叫清其中几个转音。于是停下手指向后看。

马上来到被血迹污染的部分,赫穆一边尝试还原,一边无意识地哼唱,它是锋利而冷酷的颤音集合,十分突兀,厄丝肯把一根刚立在地上还未站稳的标枪接在野马屁股后面。

“太难听了,”063说,“我的耳朵想骂娘。”

赫穆没听到这声抱怨,继续向下哼唱,在乱砸琴键一样的转调之后,总体调性降低,哀怨而肃杀的长音呜咽地游出。赫穆一边唱着,眼里的光芒像夕阳一样投入暗色。他慢慢躺倒,躺在书房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头发贴着木头的纹理,轻轻磕出一声响。然而他只是躺在这里,两眼看着天花板和随风吱呀摇摆的吊灯。窗外面是晴朗的无限风光,他的神情逐渐冷寂下来,像是走进不知长短的黄昏和午夜。

良久之后,直到窗外日头偏西,再世以太才怏怏地说:

“不是晴天,那天在下雨,有长蛇状的闪电。”他的手指瑟缩着,一点点摸索地板上散落的曲谱,指节拍打节奏,然后说,“他在哭,不停地发抖。063,你说的对,这又跟他蓄谋已久的龌龊心思矛盾……不敢承担后果,他只是畅想。但是最后一点底线,被他迈过去了,是不是?我不奢望能懂他……这真难受……”

063怯懦地说:“兄弟,那个,你还好吗?我有点害怕。”

“走,”赫穆擦干眼泪,眨着酸胀的眼皮说,“我们去找下半页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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