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鱼”字徽章

第94章 “鱼”字徽章

想要知道一个教派是不是邪教,需要注意什么?

雨声烦烦,穿林打叶。赫穆躺在旅社冰冷潮湿的床铺上,横竖睡不着,他在考虑。

想调查某事,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先入为主。抱着一个已经认定的结论进行任何调查,都是在为结论搜集证据。那会造成真相的偏离。

比如:我妻子今天没跟我好好说话,她就是想出轨,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用各种比我优质的人诱惑她,看她会不会真出轨。这就是典型的先入为主式调查法。

赫穆深知这种心理的弊端,他决定深入险地,实际地搜集“转生泉”的优点与缺点,谨慎考虑是否要向安德烈汇报,再让他决定是否要跟彼得十五世请求军队剿灭。

赫穆拿出一个精美无匹的镶珍珠徽章,在它的光滑的表面哈一口气,认真地擦擦,它上面用黑曜石写着“鱼”这个单词,但其实是“埃罗希以证光明”这句话的每个单词首字母连起来的结果。这是光暗之间教会给信徒颁发的,类似于终结教会“应急徽章”的证件,相当于给予他调查和全权处理资格。(注)

拿着这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好东西,赫穆还能不在转生泉派找点茬?冷静整理目前获得的信息——圣水转生泉没有治病效力,只要喝完没有治好就是“不够虔诚”。那就多喝几桶。肯定有些除去圣水之外的某样事物,能够引发像旅店老板那样激烈的,狂热的反应。

赫穆必须把它找出来。要不然,这个现在还是疥癣之疾的小跳蚤,很可能会成为心腹之患,让刚刚联合的光暗与衣冠教会病入膏肓。

床板梆硬且冰凉,实在令他难以入睡。一直想到后半夜结束,天光从窗子变亮,凌晨的风也吹进来,潮湿的土气与水汽很淡。

旅店的门嘎吱一声。

“先生,您回来了?”赫穆从床单弹起,走出房间,向着刚刚进门的旅店老板说,“怎么样?神女鸾驾已经回转?”

潜行者似乎也没有休息,听见赫穆这边的声音,揉揉眼睛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

“哎呦,你们两个哇,可差点惹出祸啊。还好神女真是宅心仁厚。”这位驼背的疏发老人抹抹自己脸上的雨水,齉着鼻子,他额头的皱纹很清晰。

“是这样的——”赫穆指指边上的威斯缇托。他接下来的话差点闪到这老人的腰。

“我……和我哥哥两个人想也加入你们转生泉派,您看有什么引荐的道路没有?”

柔萨本来在他房间外屋梁上织网悬挂,听到这话,倒吊下来,惊恐地叫了两声。

“你们?”

“对啊。我们刚才喝完圣水就觉得神清气爽,眼不花,腿不痛,哪哪都好。所以就想好好,啊,这个……好好孝敬神女她老人家。”

威斯缇托还想说话,赫穆拽拽他的衣服,潜行者不屑地冷哼。

“啊……”老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脸上的不快慢慢消失,惊讶也被欣慰取代。他说:“你们得等到今天晚些时候,日头落山,咱们才能去。转生泉派都是夜聚晓散,为了普通百姓白日里做工不耽误嘛。”

“也好,那都听您安排。”赫穆脱下礼帽向他致意。老人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人愿意进入转生泉派高兴,还是因为被这样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致意而感到荣幸,竟然主动提出要给他们提供免费早餐。

但是,刚随手拿上一块火腿三明治,赫穆就抬腿出门。已经被“莫名入教”打扰到好心情的潜行者叹一口气,

他本来要用流心煎蛋和芝士吐司面包来安慰自己受伤的灵魂,见此也只能跟上。

“不是,你到底怎么想的?”威斯缇托的黑眼圈比黑巧克力还黑。

赫穆一边大步往街尽头转弯,一边打开装三明治的袋子:“你注意到没有,昨晚上,旅店老板的表情很不对劲。”

“能有什么不对,哈——唉,人都这样,什么好奇怪的……”威斯缇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头有点晕。

“像是药物上瘾。”

“你不是说,圣水不是药物吗?昨天,你喝的是香灰水。我那个……不提也罢。”

街上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行人。举行完活动的教徒都在休息。破败的小镇土路两边,看不到一栋像样的房子。渡鸦在烟囱上栖息,没有一缕炊烟来打搅它的好梦,谁会在一晚上狂欢之后,还爬起来开火做饭呢?

“我们去光暗教堂问问,这神女到底怎么回事,我记得安德烈早就派人给各地教堂尽量多的送去药剂与配方单,还免费领取,为什么这里还放任神女施为?哼,法夫纳不愧是“法典不到,国王不治”的地界,没有应急组,也没有治安小队与终结教堂,就靠农场主和乡绅偶尔管管,能信任的人太少了。”

威斯缇托含混应他一声,闷头吃煎蛋。可能是想表示,国王脚下也有虱子。法夫纳镇全镇加起来都没有几百户,慷慨豁达的彼得十五世不在意这种小地方,纯属正常。

这时,他们看见一位老妇人挎着篮子出门,也跟他们一样往拐弯处行来,也许是时间已经磨坏她的关节,在她裤子外边,臃肿的膝盖位置还裹着几层不同布料。她直着腿走,几乎不能打弯。但她提的篮子又很重,赫穆不由得心生同情,追上前去。

“奶奶,您怎么这时候上街呢?”

“啊,我……”她慢慢抬头,骨头吱的一响。于是赫穆半蹲下,省得她脖子不方便。

“我是来,卖披萨茶饼的,孩子,你要来一块吗?”

威斯缇托眼睛一亮:“茶饼?”

老妇人眼睛呆滞,她的舌头有点卡壳,只能缓缓地把一个个单词组合好蹦出来:“就是……茶水和面,做出来的披萨水果饼。也没有肉,一个散特,一大块——我是从塞勒涅那边嫁到这来的,最爱茶叶。”

听起来就很好吃!威斯提脱眼珠一转撸起袖子。老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心思,继续慢条斯理地拼单词:

“我也没有精神头,跟他们一起闹这什么‘转生泉派’。年轻人们,现在,都大早上睡觉,不做早餐,可是他们总得……总得上班啊,上班,就要吃早餐。”

人是一种神奇的动物,他们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是从零基础学语言的。从无到有,等到他们老去,他们就一点点忘掉自己学过的东西,直到忘个干净。

人死以后,忘记自己生前之事,渊狱的归渊狱,天国的归天国。所以白城的埃罗希神说,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都不是神所赐,古铎挼人太过傲慢,竟然叫自己的语言为埃罗希语。必须受到惩罚。

——白城没有语言,没有人种区别,白城只有善。

趁着老人分散注意与赫穆讲话,潜行者发挥他“潜行”的本事,无声的“顺”出一块披萨。但在赫穆的死亡注视下,他只能撇撇嘴。掏出散特,放进老太太的篮子侧边布袋里。

老妇人的眼睛有些浑浊与阴翳,赫穆贴心地侧身帮她挡住阳光。“您平时卖茶饼披萨的收入怎么样呢?够平时生活吗——我来帮您提着着这个篮子,还怪重的。”

“这怎么够呢?不过是偶尔赚一点,我的老头子给教堂看门,每个月有一点钱。如果只有他做活,我们怎么给国王大人交够两份税呢?”

虽然赫穆不太能明白什么叫交两份税,也许是税的名字不同?但他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

“您先生在教堂工作,光暗教堂吗?在镇子南边那个——啊,您别误会,我没有要挖掘您家隐私的意思,我们兄弟是两个从东边过来,做行商,要卖茶叶到西边去,只是在咱们镇上没见到几个教堂,感到奇怪。”

老妇人与他说几句话,嘴上稍微利索了一点:

“对……就是在那看门。你这个孩子,讲话一套一套的,哪里像行商?倒像是皇帝陛下微服私访来了。”

赫穆憨厚地笑笑,一路帮她把篮子提到早市摊子上才放下。这时候,已经有不少客人与摊主聚到此处。清亮与粗犷的呼喊交织融汇。茶饼披萨、奶茶、黏茶叶米糕应有尽有。许多人脸上都带着威斯提脱同款黑眼圈,没精打采,穿着睡衣。

老妇人用自己的围裙擦擦手,拿出一个厚厚的羊毛垫子,直接坐到地上,她忽然地说:“哎呦,我想起来,忘记给我老头子送早饭了,唉,这可怎么办。我忘了。”

她着急要站起,但是越着急越使不上力气。

赫穆扶着她,请她不要着急:“您先坐下,您先生叫什么?正好我们要去光暗教堂,我们可以帮您带过去。”

“啊……哎呀,太好了,谢谢你们,从这里往南走,我家老头……”

注:这里是一个宗教老梗。随着米兰敕令的发布,基督教得以合法化,希腊文的「鱼」字,即“ΙΧΘΥΣ”,恰好由「耶稣.基督.神的.儿子.救主」这5个象征著基督教信仰核心的词汇字首组成,因此初期的基督徒很喜欢以此作为彼此间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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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死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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