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简茹退休后就去乡下租了一栋老宅,二亩闲田，过着与世无争的半隐居生活,本来是不想来参加什么闹哄哄的综艺节目的。

可是,当她听说，卫昇他们这档节目，是为了带动城市贫困老人再就业,为一些已经失去劳动能力的贫困老人筹集养老金的时候，生性善良的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张建国更是当仁不让，毕竟,作为那个年代活跃在舞台上的老艺术家,想当年他们年轻那会儿,一年中几乎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在乡下巡回演出，为人民群众带去精彩的文化表演。

只是，现在别说城市了，就连农村，老百姓的娱乐活动也是丰富多彩，没事跳跳广场舞，刷个短视频啥的，老百姓连电视都不看了，也不会再像几十年前那样，听说哪里唱大戏，四里八乡都扛着板凳去听戏。

张建国也想继续为群众文化事业做贡献,奈何群众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需不需要的,试试不就知道看？反正咱们现在也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打发时间了，一天不行就一个月，实在不行就一年，我能花三年时间，把海棠苑街道老年合唱团，带成全市排名前三，就一个直播间，又不用跟学员们打交道，怕啥？”杨鸿雁大喇喇地表示。

简茹羡慕地看了杨鸿雁一眼，她最佩服这样的社牛了。

可惜她天生社恐，幸好节目脚本里说了，她只需要负责晚上十点到十二点的午夜场直播，但，具体播什么，节目组没说。

简茹猜测可能和她以前在电台做午夜栏目一样，读一些能让心灵安静下来的美文之类的吧？

她猜错了。

金雁南让她主持的午夜场直播的主题，叫做“给年轻的自己一封信”。

她通过街道养老中心，向辖区数千名退休老人发出邀请，内容很简单：假如可以穿越回到过去，您最想对年轻的自己说些什么？

匆匆看完手里刚拿到的两份“给自己的一封信”，多愁善感的简茹，眼圈已经红了。

因为时间安排，她的午夜专场直播是第一个开播的。

接到微信群聊通知，卡着点进来想为自家街道的节目摇旗呐喊的老人们，怎么也没想到，节目组的第一场直播，就狠狠拿捏住了他们的泪腺！

简茹用她标志性的温柔如水的声音，读出来的第一封信，来自一个今年已经76岁、却依然要靠捡纸壳贴补家用的困难老人。

老人名叫汪招娣，看名字就知道，她爸妈有多盼着能生个儿子了。

汪招娣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常用字。这封信，是由她本人口述，养老中心的志愿者帮忙记录誊抄的。

“要是能回到五十年前该多好啊！我一定要告诉那时候的自己，别管这一家子吸血的畜生啦！我一定要嫁人！要生两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安静的夜里，简茹用她标志性的温柔治愈的声音，朗读了这封沾满了血泪和痛苦悔恨的信——

五十年前的汪招娣，已经二十多岁了，却依然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不，不是她嫁不出去，而是她爸妈一口咬定，没有五百块钱彩礼，谁也别想娶走她这棵摇钱树。

汪家爸妈前后生了四个闺女，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打小，爸妈就对招娣说，她是当大姐的，一定要好好挣钱帮衬弟弟。

汪招娣年轻的时候运气不错，因为手脚勤快，做饭也干净，被介绍到一对退休老干部家里做保姆，每个月挣的工资，比她爸在火柴厂的工资还高。

那时候的招娣，虽然不是什么倾城绝色，但朴素大气的相貌，却正符合当时大众对女孩子的审美，她伺候的老干部就一直想给她介绍对象，而且介绍的，不是电厂的工人，就是卷烟厂、酒厂的工人，这些单位的小伙子，在当时的相亲市场多吃香啊！

要是换成一般人家，女儿能有这样的造化，当父母的还不得高兴疯了？并没有！

一想到大女儿嫁人之后，每个月那么多工资，就要白白贴补到婆家去了，汪招娣的爸妈便心如刀绞。

人家老干部好心给他们家女儿介绍对象，没想到这对狠心的爹妈，居然狮子大开口，直接对上门求亲的媒人说，他们家招娣每个月工资跟供销社都差不多了，要想娶她也行，必须给足五百块钱的彩礼！

而且这笔彩礼，是不会让汪招娣带回婆家去的。毕竟招娣嫁人之后，她每个月赚的那些钱，可都是婆家的了，娘家养她一场，要五百块钱不过分吧？

媒人当场就惊呆了。

先不说招娣当时虚岁已经二十了，在那个年代已经属于“大龄剩女”了，要不是她长得不错，做保姆挣的也不少，谁家愿意娶个老姑娘啊？

还张口就要五百块彩礼？

有这五百块钱，就是人家供销社里上班的姑娘都能娶回家了，谁要你们家这个给人做保姆的啊？

就这样，招娣的父母一口咬定，拿不出五百块钱彩礼，谁也别想娶走他们家招娣！这对夫妻的小算盘打得那叫一个精，他们背着女儿偷偷算过账，就是真给五百块钱彩礼，那也不划算呢。

毕竟当时招娣每年能给家里挣两百块钱，五百块钱？那不就是两年的工资？够做什么的？

再说了，招娣这么会伺候人，夫妻俩还想着让女儿在娘家多留几年，最好等弟弟娶媳妇生娃了，到时候让招娣给弟媳妇伺候完月子再嫁人……

其实夫妻俩心里是巴不得招娣一辈子都别嫁人的，这样每年都能给家里挣钱不说，还能帮家里干活儿，伺候他们夫妻养老。

可他们也知道，这番话要是说出去了，肯定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索性就拿彩礼说事儿，毕竟，他们不相信真的有人愿意拿出五百块钱的彩礼，娶一个二十岁的老姑娘。

结果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傻子！

招娣伺候的那对老干部有个学生，三十多岁，因为常年在外工作，前面娶的老婆受不了两地分居，和他离婚了，也没有孩子，还是个干部，最重要的是，他参加工作很多年了，手里攒了不少积蓄，完全拿得出五百块钱彩礼娶招娣。

多么好的一桩姻缘啊！可气的是，招娣的爸妈都是眼皮子浅的，只看到眼前的一丁点利益，看到有冤大头愿意拿出这五百块钱彩礼，眼珠子一转，又提了新的要求——

想娶他们家招娣？可以！但必须给招娣的娘家弟弟，把结婚用的三转一响都给安排上！

那时候的汪招娣，还住在老干部家里，如果当时她脑子清醒一点，早点认清父母贪婪自私的本性，索性就跟着那人跑了，也就没有后来那些事了。

只可惜，她已经被她那对吸血鬼父母驯化了，像一头任劳任怨的牲口一样，只知道给家里做活儿，给弟弟挣钱攒彩礼。

那个人最终没有等到招娣的回答，没多久就离开了这个城市。

后来，招娣恍惚听说，那人又经人相亲，娶了一个高中老师。

而招娣，也并没有像她爸妈盘算的那样，继续给家里源源不断地挣钱。

她伺候的那对老人，短短半年内先后离世，失去工作的招娣，嫁不了人，也找不到什么正式工作，只能在街上摆了一个馄饨摊，继续给家里挣钱。

几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

勤劳善良的招娣，从一个老姑娘，变成了一个老姑婆。

她一辈子也没有嫁人，就像她爸妈安排的那样，勤勤恳恳给给家里赚钱，伺候爹妈养老，给弟媳妇伺候月子，攒钱给弟弟娶媳妇、养老婆孩子、买房子、买工作……

招娣还能赚钱那些年，家里人把她哄得多好啊，说什么“嫁人哪有在娘家自在”，什么“侄子也是半个儿、以后让侄子给你养老”，结果呢？

等她年纪大了，连给人做保姆都没人要了，榨干了她身上最后一滴血的弟弟一家，毫不留情地将她扫地出门了。

临出门的时候，弟媳妇还一脸嗤笑地看着她、取笑她：“真是痴心妄想！天底下哪有让侄子给自己养老的？你自己一辈子不嫁人，赖在娘家，我们家养了你几十年，怎么？还想让我儿子接着养你？做梦！你自己没结婚，没生个一儿半女的，活该老了没人给你养老！”因为汪招娣无家可归这件事，街道也上门做过调解，但麻烦的是，汪招娣拿不出任何给弟弟一家花钱的证据，而且不管是从情理还是法律上，也都没有让侄子给姑姑养老的依据。

这时候的汪招娣，已经快七十岁了，街道就算想给她安排个扫大街的工作，也不敢让她这么大年纪去扫马路啊，万一死在马路上咋办？而且也没有哪家单位敢招收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啊~

最后没办法，街道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汪招娣“霸占”了辖区一个公厕旁边的杂物间，这个不到四个平方的杂物间，就成了汪招娣人生最后的落脚之地。

后悔吗？

当然是后悔的。

尤其是在每一个万家灯火的节日里，听着万家团圆的欢声笑语，汪招娣时常忍不住在想，如果当初她能自私一点，多为自己想一点，会不会，她也能有一段美满的姻缘，孝顺的子女？

如果能回到从前就好了。

她一定会对那时候的自己说，别再做扶弟魔了，也别管这帮吸血鬼了！好好找个男人，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庭，再生一两个孩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独终老，老无所依，只能蜷缩在又脏又臭的杂物间里，绝望地等待着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很难说这样的汪阿婆，到底是该同情，还是该怒其不争。

反正，就卫昇他们这一代人的价值观来说，遇到汪招娣这样的骨灰级扶弟魔，大概也只有一句“尊重祝福”送给她了。

可对于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老人们，汪招娣的悲惨身世，可太有催泪效果了！

这帮老人不会发围脖，但他们掌握了神奇的“转发到**群”这个技能啊！

一时间，J市各大中老年群体混迹的家族群、广场舞群、太极群、书法群……到处都出现了这档节目的观看链接！

不仅如此，有些老人家看一遍还不过瘾，发现点进节目组主页之后，居然还能看回放，于是，一遍又一遍的反复观看！

自己在家看几遍，唏嘘一番。

碰到老姐妹聚在一起，又忍不住拿出来集体刷一边，长吁短叹地感慨一番。

家族聚会的时候，看到不肖子孙，又忍不住拿出来重温一遍，顺便指着节目内涵一番家里这些不肖子孙们……

金雁南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期特辑正片还没剪辑出来，海棠苑街道的“夕阳红直播天团”就直接C位出道，一夜之间，火遍了J市的中老年群体。

直播间火了，蜗居在公厕旁边的汪阿婆，很快就被人找到了。

原来这个故事居然不是杜撰的？汪阿婆确有其人？视频里所有的故事都是真的？

那不就是说，汪阿婆那个吸血鬼弟弟一家，也是真实存在的咯？

千万不要小瞧了这帮退休老人，这里面固然有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孤寡老人，同样也有从公安系统、民政系统退下来的干部职工们。

很快，通过各自的特殊渠道，汪招娣那个白眼狼弟弟和弟媳妇一家，终于被人挖了出来。

一时间，这家人在J市简直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门口几乎每天都有人朝他们家丢垃圾、扔臭鸡蛋。

什么？你们家报警了？啊这……人家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不小心在你家门口掉了两个坏鸡蛋，总不至于被抓进去吧？

更让他们夫妻俩心痛的是，原本他们的儿子在单位马上要晋升了，听说了他爸妈的“光荣事迹”之后，之前说好的晋升机会，也鸡飞蛋打了……

可恶的是，他们家在倒霉的时候，汪招娣蜗居的那个杂物间外，每天都有人慕名去探望她、给她送各种吃的用的，还有直接给钱的，汪家人偷偷看过本地人发的直播，看到地上堆的大包小包的东西，简直恨不得把这些好东西给抢过来。

只可惜，现在那边几乎每天都有人在直播，想想也知道，这时候他们要是敢露面，那就是自投罗网了，肯定会被这帮多管闲事的给骂死的。

本以为这件事情过几天就淡下去的，汪招娣的弟弟一家都盘算好了，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之后，他们一定让招娣把这些天收到的钱和东西都交出来！也好弥补一下家里这些日子的损失。

谁知道，就在这时，突然有个本地很有钱的大老板，出钱把汪招娣那个老不死的接到了本地最好的一家养老院！

听说这家养老院，每个月收费都要一万多块钱？

要是汪招娣还在他们家就好了，那样他们就能借口说让汪招娣在自己家里养老，让那个大老板把这每个月一万多块钱给他们该多好啊？

只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几个月后，年迈的汪招娣，含笑在养养老院结束了她充满遗憾的一生。

去世前，汪老太留下遗嘱，决定将这些日子里，社会爱心人士给她捐赠的十几万元善款，包括她自己捡废品攒的几万块钱，全部捐给海棠苑养老服务中心，用于救助那些和她一样苦命的孤寡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