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当铺

许是两个少年模样太出挑，又许是他们穿着百年前白月国的衣裳，龙笙和凤箫一路回头率十足，是个人路过都得看他们一眼。

凤箫觉得这样太惹眼，对龙笙道：“我们得换身衣裳。”

龙笙也觉得是太招摇了些，点头同意。

入乡随俗，从更换服饰开始。

要想买衣服，首先得有钱。

这回，龙笙从龙宫带出来的那些珠宝就派上了用场。

两人找了家当铺，进门就见一扇大屏风，典当行称之为“遮羞板”。因前来典当物品之人，都是家生变故，以致手头拮据、穷困潦倒，总要顾些脸面，不愿被外人看到。

绕过屏风，就看见一座高高的柜台，柜台上开着一扇小窗，窗口后坐着一个人。

那柜台设置得极高，一个成年男人要举起手才够得到窗口，把要典当的物品递进去。这样的高度差异，无论是外面的客人，还是里头的掌柜，都看不清彼此面容。

凤箫对这种设置不能理解，当即吐槽：“柜台造那么高作甚？不仅递东西不方便，还显得他高高在上，我们矮了一头，这当铺是诚心开门做生意的么？”

龙笙低声解释：“你不懂，人间所有当铺都是这样。一是为安全考虑，免遭歹徒打劫。二是为避人情世故。须知沦落到需要典当物品之人，身上各有各的疾苦，当铺的人若见他们可怜，出于同情给出高价，长此以往，做成了慈善，生意便没法做。不如设一高台，两不相见，只以物论价。我不看你疾苦，你别求我慈悲。”

凤箫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讲究。你怎么还懂这些？”

龙笙骄矜：“书里看过。”本太子博览群书，懂的自是比胸无点墨的山鸡精多。

龙笙掏出一颗珍珠，递给凤箫。

凤箫接过：“送我的？”

龙笙下巴示意：“拿去当。”

“？”凤箫无语，“柜台就离你一步之遥，你伸个手就能办的事，还指挥起我来了？”

龙笙：本太子自然金贵，不可事事亲力亲为。

凤箫没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太多，上前踮起脚，举着珍珠递到窗口：“掌柜的，这颗珠子值多少银钱？”

凤箫突然看到什么，眼神微变。

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闻言没有动作。另有一双手把珍珠接了过去，是个年轻点的伙计。

伙计拿过珍珠去估价，大概是珍珠过于贵重，他估价也很慎重，还叫上另外几个伙计一起验看。

几名伙计围着珍珠看直了眼，一致认为，这颗珠子品质上乘，能值三千两。一名伙计盯着珠子，目露贪婪，他附耳把价格报给掌柜，轻声问：“掌柜，拿这珠子来当的是两个毛头小子，他们肯定不清楚这珠子值多少钱，好宰得很，真要照价给他们么？”

要是照价给可得给出不少钱，想想就心痛。

掌柜缓缓道：“你想不要你这双眼睛，大可以不照价给。”

伙计看到掌柜的样子，打了个寒颤，再不敢起贪念。

凤箫等着他们估价，等得快不耐烦了，一名伙计才从柜台后出来，递给他们一个盒子，客气道：“物品过于贵重，让两位小公子久等。这是三千两银票，请小公子过目。”

凤箫打开盒子，看见整整齐齐一沓银票。他对人间的银钱没什么概念，也不清楚这是多大一笔数目。

龙笙走过来，清点了一下：“的确是三千两。”他将盒子合上，“走吧。”

“客官慢走。”伙计笑着送客。

两人走出当铺大门，凤箫好奇：“你还会数人族的银票数目啊？也是书上看来的？”

“不会。”龙笙淡定道，“我瞎说的，看他们反应，的确没有说谎。而且给的价

，也对得起这颗珠子。”

他不清楚三千两在人间的购买力如何，但想必不少。龙笙拿出的还是他手上最次品的珠子，若是再好一些，这家当铺就是倾家荡产也给不起价了。

“看来还是个良心商家，我还以为当铺这种地方很多故意压价的黑心商人呢，不是有个词叫……无奸不商？”凤箫碎碎念，“可惜好人没好报，那掌柜是个盲人。”

龙笙驻足：“盲人？”

“是啊，我刚递珠子的时候踮起脚看了眼，那个掌柜，没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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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当铺，两人又进了家成衣铺。

这家成衣铺应是为镇上的富贵人家服务的，卖的衣裳都是绫罗绸缎。看见两个穿粗布麻衣的少年进来，店铺伙计懒洋洋地看一眼就收回视线，都没打算迎接。

龙笙掏出几张百两面额的银票，原本散漫怠慢的店铺伙计立刻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热情殷切、舌灿莲花地为他们介绍衣裳。

“客官好眼力，这是今年时兴的衣裳，富家公子们都爱穿这样式，您要不要试试？”

“呃，这件客官不喜欢，那要不再试试这件宝蓝如意云纹锦衣……”

龙笙嫌他聒噪，要他闭嘴，自己挑选衣裳。

说来也奇怪，他平时也嫌山鸡精聒噪，却能忍受山鸡精在他耳畔喋喋不休。旁人这般废话连篇，他是一句也忍不了。

想来，是因为山鸡精声音还算悦耳。

虽然讲的话总是很刺耳，让人忘记他声线的美妙。

两人挑选半天，龙笙选了一件赤金对襟长衫，凤箫看中一件朱红云绣锦裳。二人各自去帘后试衣，试完衣同时拉开帘子，看呆了一屋的伙计客人。

这两小公子……生的可是极俊。

原先那破衣烂衫，整得他们像是江湖逃难的落魄少主。这一改换衣装，气质便掩饰不住，金色长衫衬得俊美少年金尊玉贵，说是天家里养出来的皇子都有人信。另一红衣少年亦是龙驹凤雏，明艳生辉，见之不俗。

龙笙凤箫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不约而同想：这死蛇妖(笨山鸡)，打扮起来倒还赏心悦目。

心里想的是好话，奈何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凤箫挑剔：“你怎么穿成这样？仆人要有仆人的样子，你这样一点也不像我的家仆。”

龙笙气笑：“你还真把我当你的仆人了？”

“怎么？对我给你安排的身份不满意？”凤箫睨他，“桃源村里，你不也真想当我大哥？这叫一报还一报。”

“好啊。”龙笙含笑，“要不要我提醒你，你可是身无分文，用的都是我的银子。就是主仆，也该是我为主，你为仆。”

凤箫：“……我也不是非得跟你待在一块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出了这个门就分道扬镳！”

他不受这个气啦！

龙笙悠然自得：“我是无所谓啊，那请你把这身衣裳脱下来，反正你也买不起。哦，你还住不起客栈，吃不起饭，今夜怕是要流落街头挨饿受冻了。”

凤箫：“……”

有钱了不起吗！等他回丹穴山，他就去把山上的金玉都挖下来，砸死这个死蛇妖！

龙笙适当地给了凤箫一个台阶下：“我可以给你包吃包住，也不要你当仆人，只是一路同行，偶尔打打下手帮帮小忙，公平交易。”

其实还是鞍前马后的小弟，用打工来还债，不过是换了个好听点的说辞。

凤箫冷静下来考虑。

家里再富有，也改变不了凤箫现在是个穷光蛋的事实。没有银子在人间寸步难行，很容易被族人抓回去。

他拿了蛇妖给的好处，帮点忙也不是不可以。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忍。

凤箫扯出一丝笑容，杀气很浓：“成交。”

店铺伙计不知道他们在嘀咕些什么，还在说着恭维话：“两位这一身打扮，看着就气质不凡，可谓是人中龙凤啊！”

他这随口一夸，直接让两人都高度戒备，怕自己身份被识破。

见伙计没有特殊反应，才意识到自己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凡人还真是很爱将龙凤之类的吉祥话挂在嘴边，他们得早日脱敏。

龙笙又随意选了几件衣裳用来更换，让伙计一并包起来，爽快地付了银钱。

伙计得了银票，喜笑颜开，也不介意再提点几句：“看两位客官面生，想必是外地来的。眼下这天快黑了，两位赶紧找处客栈歇息，入夜后千万不要出门，更别在街上逗留。”

龙笙问：“为何？”

伙计叹气：“客官有所不知，咱们落羽镇白日里安宁，可一到夜里，就怪事频频。”他左右张望，手掌抵在口边，压低声音，“有妖怪出没。”

凤箫好奇问：“是什么妖？作什么恶？”

“嘘，客官小点声，当心被妖怪听到。”伙计讳莫如深，却是不愿再细说。

龙笙又掏出百两银票：“继续讲。”

伙计：“……”

伙计：“您这就听我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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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事最早发生在二十年前。

镇上有一姓杜的大户人家娶亲，娶的新娘是李家小姐。两家门当户对，喜结良缘，成亲本是大喜，可就在大婚当日发生一件事，大喜成了大悲。

花轿抬到杜家，新郎迎接新娘。这轿中本该只有一位新娘，可新郎牵下来一个，轿中竟又走出一位新娘。两位新娘衣着容貌，皆一模一样。

满座皆惊。不知情者，以为新娘是对双生子，李家嫁了一双女儿过来。唯有李家父母心知自己只有一个独生女，心中惊骇，不知作何言语。

大伙儿道不可误了吉时，三位新人仍拜了堂。夜里入洞房，两位佳人皆坐在新郎身侧，盖着盖头，娇羞不语。新郎暗自窃喜——娶妻一个却得一双，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岂不快哉？遂先挑了右侧新娘的盖头，见一美人端庄，如花似玉，心中满意。又猴急地去掀另一位新娘子的喜帕，这个容貌一样，神态却更妖媚。

新郎更喜这个，想要去亲，左侧新娘突然美目一冷，新郎只觉一阵剧痛，便被剜去双眼。他痛呼一声，倒在床榻上。右侧新娘惊慌失措，也未能幸免于难，被啄了眼睛。

门外仆从听到惨叫，冲进房中，只见梁上栖一灰羽钩喙白爪之鸟，目如青磷。众人扑上前去抓，灰鸟振翅作桀桀声，飞往屋外，不见踪影。

两位新人无性命之忧，还因同患难变得鹣鲽情深，只是从此都盲了双眼。

那日之后，落羽镇时常有人夜里被吃人眼睛的妖怪啄去双眼，闹得人心惶惶。一到夜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听到鸟叫声都不敢出门。

镇上几个富户重金请城里的道士来收妖，那些道士却没什么真本事，也都痛失双目。渐渐的，也没有道士再敢来蹚落羽镇这趟浑水。

一晃二十载，镇上能搬的人都搬走了，还留在这儿的，要么是守着祖宗基业，要么没能力搬。

凤箫皱眉：“竟有此事。”

他方才看到那当铺掌柜，本以为是先天眼盲，细想却不对。寻常眼盲之人，眼珠浑浊泛白，那掌柜却是……没有眼珠。

那本该是眼珠的地方空空荡荡，想来眼球是被妖怪啄出来吃掉了。

“镇上的怪事，可不止这一件。”伙计道，“这十来年里，还经常发生婴儿丢失事件，我们都疑心那妖怪不止吃人眼睛，还吃婴儿，导致谁家有婴儿，都不敢把婴儿衣物晾晒在屋外，

生怕被妖怪盯上抢走。可惜先前请来的道士都失了眼睛，没有高人再来落羽镇，也不知这婴儿失踪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稀奇的是，等婴儿长大些，长成两三岁小孩，就又自己回来了，被放在篮子里，送回家门口，看身上胎记，都能与失踪的孩子对上，不仅安然无恙，还被养得白白胖胖。两三岁的孩子不记事，问他们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有些贫穷养不起孩子的人家，就故意把婴儿衣物晾晒在外面，让妖怪把孩子带走，养大些再送回来，如此能省下两三年的口粮。”

龙笙：“……”

凤箫：“……”

人当真可怕，分明如此怕妖怪，可一旦得知妖怪不会害人，就能淋漓尽致地利用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