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赎罪

离开夏氏小院,龙笙凤箫又走到一处清幽之地。看着匾额上的“佛堂”二字，凤箫抬脚便要进去。

门口的丫鬟拦下他：“二位少侠，夫人正在潜心礼佛，请少侠到别处逛逛罢。”

凤箫道：“我们不是随便逛逛,是要看看风水,你们老爷没告诉你们么？”

丫鬟见到红衣俊美的少年郎,脸一红,但没被美色所惑,仍旧坚持：“佛堂里有菩萨保佑,没有比这儿风水更好的了,还请少侠移步。”

她不管老爷说什么,她只知道夫人平日礼佛都不许任何人打扰。扰了夫人祈福,她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龙笙不动声色。杜老爷已经吩咐过任何人不得阻挠他们看府里风水，这丫鬟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她听从杜夫人的命令,更胜于听从杜老爷。

至少在后宅下人们心目中，杜夫人的威严是要大于杜老爷的,可见杜夫人御下的本事。

也难怪杜老爷对杜夫人背地里做的事毫不知情,这杜府都快改姓李了。

凤箫眼珠一转,扬声道：“那就不打扰夫人礼佛了,我和师兄去别处看看。”

少年的声音张扬，穿透佛堂，传到里头杜夫人的耳朵里。

杜夫人停下敲木鱼的手，问：“外头怎么了？”

贴身丫鬟去外头看情况，回来禀报道：“是府上那两位来收妖的少侠,说要进来看看风水。巧儿正在打发他们走。”

杜夫人垂首沉思。会算卦,会收妖,会看风水，这两个仙门弟子，倒真是神通广大。

如此有本领，那是不是也可以解决她身上的顽疾？

“请他们进来。”杜夫人赶紧道，“礼数不可怠慢。”

“是。”

外头，龙笙凤箫已转身走了几步，就听身后杜夫人的贴身丫鬟道：“少侠留步，是这丫头无礼，夫人请两位少侠进去。”

说着，那大丫鬟瞪了巧儿一眼：“两位少侠和那些闲杂人等能一样么？你也敢拦？”

巧儿觉得委屈。之前和她一起守门的慧儿就是因为一些内宅琐事要去请示夫人，扰了夫人祈福。当时是没什么，可后来夫人迁怒，说就是因为慧儿捣乱，害她没念完经，菩萨觉得她心不诚，才不肯给她孩子……四舍五入到是慧儿害她怀不上孩子，没多久慧儿就被夫人发卖到城里青楼了。

夫人求子心切，求不到已经疯魔了，她哪里敢触这个霉头？

巧儿觉得，夫人不能生孩子是很可怜，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更可怜。也许夫人身子有损，就是她德行有亏的报应。

……

龙笙和凤箫进入佛堂，就见佛龛上供着一尊送子观音像。

还当整日求神拜佛是为的什么，原来是求子。

杜夫人跪在蒲团上，被婢女慢慢扶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方才我的婢女失礼，还请两位少侠不要见怪。”

凤箫直言道：“她也是恪守职责，夫人不要怪她才是。”

杜夫人静了静：“两位少侠可看出府中哪里风水需要改动？”

“暂未发现异常。”龙笙道，“杜府宅邸广阔，只看了一半，要等都看完才能做定论。”

杜夫人颔首，良久，带着一丝小心问：“两位少侠出自仙门，那仙门里……是否有许多仙丹妙药？”

“你说的是什么仙药？是西王母的不死药吗？凡人吃一份能长生不老，吃两份就能飞升成仙的那个。”凤箫自动代入仙门弟子的身份，“仙人吃的药才能称为仙丹。我们修仙之人吃的，顶多叫灵丹，可以洗精伐髓、包治百病，但没有直接成仙的奇效，还是得好好刻苦修炼的。”

凤箫一个不爱学习的，课余也没少看闲书，他觉得那种凡人修仙的话本可有意思了。

凡人修仙，要历经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大乘、渡劫，整整九个境界，才有飞升成仙的资格。凤箫第一次知道这种知识就是在修仙话本里。他生来就是神，顶多知道上神下神、天仙地仙之分，至于仙以下的境界，完全是知识盲区，上课都不会教这些。

人族修仙那样苦，想不劳而获直接吃不死药飞升的不在少数。但不死药在山海境的昆仑西王母那儿，想拿到不死药，就得先入山海境，而人族又只有成仙的人才能看见通往山海境的天梯，已经成仙了，也就不需要不死药了。

想要时得不到，能得到时，已经不需要。

迄今为止，不死药都是人界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仙药。因为上古时代真的有人得到过不死药。在“后羿射日”“嫦娥奔月”两个传说中，后羿因射日有功得西王母赐仙药，他的妻子嫦娥就是偷吃了两份仙药成仙的。

不死药是最出名的仙药，杜夫人提起仙丹妙药，凤箫本能地就想起不死药了。

杜夫人：“……”

虽然李杜两家以“羽化登仙”为噱头，将羽衣产业做大做强，但两家人谁都知道这是骗局。他们要的不是成仙，他们要的是钱。

人的贪欲是一步步壮大的。饥寒交迫时想要温饱，吃饱喝足时想要巨富，家财万贯时想要掌权，大权在握时想要长生。

眼前的利益最实在，太遥远的事，人反而不会去想。

“我求的不是仙药，正是灵药！”听到“包治百病”一词，杜夫人神色按捺不住喜悦，“少侠若肯将灵药给我，出多少钱我都买！”

龙笙装傻：“夫人是想求药让双眼复明？若是寻常眼盲，用灵药确能痊愈。可被罗刹鸟啄走眼珠之人，却不能凭空变出一双眼珠子来，还得先降服罗刹鸟，让它把眼珠吐出来才成。”

杜夫人摇头：“我求药为的不是眼睛，是我这肚子……”

她看起来对眼睛复明这件事兴致不大，远不如她的子嗣重要。

杜夫人低头轻轻摸上自己的腹部：“实不相瞒，我自年轻时被诊出宫寒之症，大夫说难以怀上子嗣。他说的是很难，不是不能，我就总还抱着一丝希望。这些年求医问药，用了多少方子，吃了多少苦药，身子按理说早调养好了，可就是怀不上。”

“夫君疼我，不怪我不能生育，可我实在愧疚不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若有灵药能治我这病症，付出多少代价我都愿意。”

龙笙意味不明道：“夫人与尊夫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

真是太愧疚了，愧疚得杀了他所有孩子。

杜夫人幸福笑道：“夫君常说，他虽盲了眼，可仍旧看得见，他眼里只看见我一人。”

龙笙啧了声。油腔滑调。

说到做不到，不如不说。

“夫君待我这般好，我知道他其实也想要孩子，就想着哪天我也能诊出喜脉，让他高兴。”

杜夫人这话，能听出是真心实意。

凤箫听得牙酸。

这对夫妻作恶多端，但对彼此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分真心在里面。

可惜不是所有的真心都能让人感动。

为了自己的爱情涂上无辜之人的鲜血，就会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龙笙适时开口：“我们可以给夫人灵丹，但需要夫人拿府上最贵重的东西交换。这东西不是金银，我们修道者也不在乎金银。”

杜夫人听闻有灵丹能治好她的病症，大喜过望，什么条件都肯答应：“两位少侠真是我的大恩人！我库房有许多珍宝，两位少侠可以尽情挑选！”

凤箫点明：“我们要夫人的百鸟朝凤嫁衣。”

杜夫人神色一僵。

龙笙笑道：“怎么？夫人不肯割爱？”

“倒也不是不肯割爱……”杜夫人犹豫，“是那件衣裳……不吉利。”

喜服都是吉服，何来不吉之说？

两个少年却都没露出任何意外之色。

龙笙道：“正是因为不吉利，我们才要把它带走。”

杜夫人一愣，听两个少年的说法，好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们能感应到落羽镇有妖气，又能占卜到百鸟朝凤嫁衣的存在，岂会不知两者之间的关联？”凤箫不冷不热道，“奉劝夫人一句，终日求神拜佛，不如自身积德行善。”

杜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勉强扯起一丝笑。

“两位……都知道什么？”

“知道的也不多。”凤箫凉凉道，“也就是李杜两家为制羽衣造的杀孽太多，尤其是一件百鸟朝凤嫁衣，汇集百鸟之怨，诞生了为祸一方的罗刹鸟而已。”

杜夫人背后冷汗涔涔。

“不过夫人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凤箫微笑，“我与师兄只管降妖除魔，别的事，下山前师父叮嘱过我们，叫我们一概不管。”

他是不会说出去，但他会让这两家人，亲口对外承认自己的罪行。

龙笙诧异地盯着凤箫，从凤箫的表情就看出事情没那么简单。

小山鸡竟然也有腹黑的时候……

杜夫人松了口气，脸上那点顾虑消失了。

杀人的亏心事被发现，她或许还会惊慌几分。可杀鸟？要不是因此招来妖怪，她都不觉得这算亏心事，也就不怕被人知道。

怕也是怕被落羽镇的百姓知道。毕竟落羽镇百姓不少因为妖怪失去了眼睛，她不敢面对众怒。

这两个少年本来就是收妖的，只要不外传，被他们知道又何妨呢？

杜夫人讪讪一笑：“让两位少侠看笑话了。那罗刹鸟，确实是登仙楼里飞出来的。”

登仙楼有一条成熟的人工拔毛流水线，鸟儿们被工人活剥去羽毛——因为据说活剥下来的羽毛能保持色泽艳丽，而死鸟的羽毛会颜色暗淡。

被活剥掉全身羽毛的鸟儿，鲜血淋漓，也活不了多久。它们就奄奄一息地被随手扔进一个大筐里，很快就能堆满一筐鸟儿的尸体。

一筐筐的鸟尸，最后会被工人拿去焚烧处理掉。

这边敲锣打鼓喜进门，满座高朋齐喝彩。那头粉身碎骨恨离世，百鸟尸山葬火堆。

制作百鸟朝凤嫁衣时，一个大筐里汇聚了一百种鸟儿的尸体。百鸟的怨恨与戾气交织在一起，工人焚烧之时，百鸟尸体都被大火烧成灰烬，然而那浓浓的灰烟里，飞出一只灰羽白爪、眼眸凶戾的罗刹鸟。

罗刹鸟振翅桀桀高飞，飞到新娘的花轿中，悄无声息地化为美艳的新娘。

既收了百鸟为祭品的嫁衣，它便要吃掉这对新人的眼睛。

……

罗刹鸟自登仙楼中飞出，登仙楼里的工人都是知情者，只是都被两家重金封了口。

得知妖怪是百鸟尸体里诞生的，杜夫人对这件百鸟朝凤嫁衣自然怎么看怎么膈应。再华美再珍贵，谁知道穿上会不会遭妖怪报复？

她吓得想把嫁衣交给心腹烧毁扔掉，但没人敢烧敢扔，都怕那妖怪来找自己算账。

无奈之下，这件嫁衣就被束之高阁，再不见天日。

龙笙凤箫要带走这件嫁衣，其实还算让杜夫人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

杜夫人竭力为自己挽回形象：“我知道此事有我的不是，所以这些年一直都开设慈善堂，救济镇上的盲人，也算是赎罪……”

凤箫皮笑肉不笑：“只对人赎罪，怕是还不够吧？”

真要追究起来，那些盲人也是罪人。

“你们最该做的，不该是对百鸟赎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