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剑仙在剑仙之手

第五百零四章 剑仙在剑仙之手

在那青衫客抓碎藻溪渠主金身的时候,苍筠湖湖君一脸怒容,似乎随时都会暴怒出手,甚至不惜上岸厮杀一番。

但是当那人一拳打烂一位河神金身之际,湖君殷侯反而心如止水,神色平淡,面对那位仿佛一骑凿阵的外乡人,殷侯抬起手,双指并拢,一淡金、一碧绿两缕灵光,分别凝聚如小蛇,盘踞指尖,相互缠绕,殷侯轻轻一晃,以他为圆心的苍筠湖水面,水雾升腾,青烟滚滚,瞬间笼罩住方圆百丈水面。

渡口那边,别说是鬼斧宫杜俞,就是晏清运转气机凝神望去,视野所及,都唯有雾茫茫一片,再无湖君和苍筠湖诸多龙宫官武将的身影,自家宝峒仙境老祖似乎驾驭起了那件师门重宝,一阵宝光若隐若现,护住了所有同门修士,然后开始缓缓后撤,应该是要将战场完全留给湖君殷侯一方。

水雾边缘,一条淡金色大蟒和一条碧绿色大蛇盘旋不断,双方衔尾飞掠,如行云布雨的蛟龙之属,加重湖面水雾。

晏清只知道这是一位证得大道水神的本命神通之一,不单单是障眼法那么简单,而是一座类似符阵的牢笼,一旦将修士或是纯粹武夫拘押其中,可以分别消耗气府灵气和纯粹真气,是一种既可攻又可守的水磨之法。

杜俞始终站在原地,瞥了眼前边那一片狼藉的渡口,塌陷得一塌糊涂,唯独竹箱和行山杖那边的地面,依旧完好如初。

前辈真是仙人手笔。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前辈那一脚踏地,尚未全力尽出。

晏清一挥袖子,将渡口尘土拂散。

只是她眼神始终凝视着苍筠湖湖面那边的动静,方圆百丈皆茫茫的水雾大阵,骤然间如同被人拽起的一张渔网,变得只有十余丈大小,但是水雾也随之愈发浓稠如水,金色大蟒与碧绿巨蛇竟是一左一右,直接一头撞入了阵法之中。

晏清心中叹息,到底是苍筠湖上之战,湖君殷侯占尽了天时地利,又有一位心腹河神用性命作为代价,阻滞那人前冲势头,失了先手,想必那人的处境只会越来越不妙。湖君殷侯能够在银屏国屹立千年不倒,以水神身份,与一国五岳山主平起平坐,也怪不得师门老祖会选择龙宫作为随驾城之行的最后一处下榻之地。

晏清瞥了眼杜俞,见他一脸神色自若。

杜俞察觉到晏清的视线,转头一笑,“小小池塘,困不住我那位随便打个喷嚏就能翻江倒海的陈兄弟。”

晏清嗤笑不已。

这种溜须拍马的恶心言语,大战落幕后,看你还能不能说出口。

宝峒仙境修士已经撤出战场百余丈外,祖师范巍然依旧没有收起那件镇山之宝的神通,只见老妇人头顶金冠有金光流溢,照耀四方,老妇人身旁出现了一位好似挂像上的天庭女官,面容模糊,一身金光,身姿曼妙,这位虚无缥缈的金人侍女衣袖飘摇,伸手擎起了一盏仙家华盖,庇护住所有宝峒仙境修士,范巍然脚下湖面则已经结冰,如同打造出一座临时渡口,供人站立其上。

晏清松了口气。

祖师看样子是不打算掺和今夜厮杀了。

湖君殷侯依旧站在原地,但是仅剩两位河神已经分别带人远去,看方向,是打道回府了,那位芍溪渠主亦是如获大赦不说,似乎还因祸得福,满脸遮掩不住的雀跃神色,运转神通,化作一团水雾,飞快掠向自家的芍溪渠方向。

晏清心知肚明,这是苍筠湖要兴师动众,对那人赶尽杀绝了。

殷侯还有那闲情逸致,对晏清微微一笑。

晏清视而不见。

湖上异象横生。

那座笼罩湖面的阵法牢笼,蓦然出现一条金色丝线,然后水阵轰然炸裂,如冰化水,全部融入湖中。

青衫客一手负后,同样是双指并拢,面对湖君殷侯,背对渡口。

那人双指捻住了一张金色材质的仙家宝?,才燃烧小半。

晏清疑惑不解。

一张破障符而已?

世间有如此威势巨大的破障符?

不但以此破开了湖君殷侯的阵法,从晏清和杜俞这个渡口方向,还看到了那人负后之手,轻轻握拳,还露出了一淡金、一碧绿两条小蛇的尾巴。

湖君殷侯见之异象,并无半点惊讶,微笑道:“一碟苍筠湖待客的开胃小菜,这位外乡仙师觉得味道如何?”

陈平安环顾四周,两位河神和芍溪渠主应该已经返回了各自辖境,从三条河渠源头起始,不断往下游蓄势,帮助这位湖君布下真正的杀阵。

如果不是察觉到外边的动静,陈平安其实不介意待在阵法当中,就当是纳凉赏月了,毕竟湖君殷侯的那两条水运蛇蟒,小炼之后,可不是芍溪渠主拿出四两水运精华的寒酸手笔。掂量了一番,最少各一斤重,不愧是一湖君主,底蕴远远不是小小渠主河婆能够媲美。

陈平安便暂时放弃了彻底小炼了那两条水运蛇蟒的打算,背后手中那两抹光彩,瞬间消逝不见,给他拘押入了水府门外。

若真有后手算计,害得自己体魄神魂吃点小苦头,也算那位湖君殷侯的本事,陈平安认个小栽。

人身小天地气府之内,两条水属蛇蟒盘踞在水府大门之外,瑟瑟发抖。

一头疯狂赶来的火龙,高高扬起头颅,冷冷俯瞰着这两条蝼蚁不如的贱种。它一只爪子轻轻摩擦地面,如果不是它们身上带着一点熟悉的炼化气息,一爪下去,也就没了。

水府大门瞬间打开,又猛然关闭。

原来是两位绿衣童子扛起了金蟒、碧蛇就跑。

那条由武夫纯粹真气显化的火龙挪动庞大身躯,缓缓转身,悠悠离去。

湖君殷侯摊开一只手掌,是一粒金身碎块,正是暮寒河河神陨落后的全部遗物。

其余还有一块更大的,当初一拳过后,两颗金身碎片崩散溅射出去,拇指大小的,已经给那青衫客攫取入袖,如果不是殷侯出手抢夺得快,这一粒金身精华,恐怕也要成为那人的囊中之物。

殷侯轻轻摇头,叹息一声,这位暮寒河河神,虽然在三位河神当中战力最低,却是最为忠心耿耿的,跟随自己也早,既有芍溪渠主的资历,也有藻溪渠主的善解人意,就这么死了,有些可惜,死了之后只留给自己这么一粒金身碎片,更是可惜。若是加上那颗稍大的,兴许才可以增加百年修为。

殷侯手心那粒金身碎片没入掌心,打算大战之后再慢慢炼化,这倒是一桩意外之喜。

死了一位所谓的麾下大将算什么,回头再跟屏国皇帝讨要一个诰命封正便是,反正这位河神的左膀右臂,早已蠢蠢欲动,觊觎河神之位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自己女儿闺阁中多出的那几件奇珍异宝,是怎么来的?

这位暮寒河河神,在这百年间就私藏了两位资质不俗的美婢,金窝藏娇,龙宫真要计较起来,死不足惜,不过是他这位湖君大度,不愿寒了众将士的心罢了。

陈平安瞥了眼更远处的宝峒仙境修士,摆明了是要坐山观虎斗,其实有些无奈,看来想要赚大钱,有些悬了。这些谱牒仙师,怎么就没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都说吃人家的嘴软,刚刚在龙宫宴席上推杯换盏,这就翻脸不认人了?随手丢几件法器过来试试自己的深浅,不算难为你们?

对于这拨仙家修士,陈平安没想着太过结仇。

苍筠湖则不一样。

山水神?的主动为恶,作祟一方,与修道之人的不行善,漠视人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湖君殷侯见那人没了动静,问道:“是想要善了?”

陈平安答道:“等主菜上桌。”

殷侯纵声大笑,“好好好,爽快人!”

陈平安眯起眼。

坐镇苍筠湖千年水运,辖境大如北俱芦洲的那些小藩国了,想必这么多年下来,都是这么笑看人间的?成精得道封正,修成了水神手段,这辈子就还没掉过眼泪?

湖面上,没有溅起半点涟漪。

苍筠湖湖君身前却多出了一抹青色身影。

身穿一袭绛紫色华贵龙袍的殷侯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躲避,打算试一试眼前“剑仙”拳头的斤两。

伸出一手,挡在身前。

那件“姹紫”龙袍,是这位湖君耗费大量神仙钱、精心炼制的法袍,一件货真价实的法宝,搁在黄钺城和宝峒仙境,都是一等一的仙家重宝。所谓的家底,仙家山头就得看门派中的法宝到底有几件,他这湖君和那些山岳正神,则看手中攥着几个可以肆意安排心腹上位的正统神位。

好重的力道。

法袍之上的一条游曳蛟龙竟是当场崩开。

湖君殷侯借势倒滑出去数丈。

莫不是一位金身境的武学大宗师?所谓剑仙身份,只是在水仙祠那边故布疑阵的障眼法?

不过殷侯依旧面不改色,再次抬手,又接下一拳,这次身上两条水运蛟龙炸裂开来,不过何谓法袍?这件姹紫,便是那些灵气孕育而出的蛟龙,能够聚散随心,哪怕暂时碎去一两条法袍蛟龙,依旧可以如那神?不伤及大道根本的前提下,瞬间重塑金身。如果仅是这两拳的力道,殷侯有把握让此人出拳百余下,到时候再看是自己这件法袍灵妙非凡,还是你一口纯粹真气更加绵长。

第三拳已至。

法袍同时炸碎了两条游走于大袖上的蛟龙。

殷侯神色有些凝重起来。

正要思量是否运转神通脱身,毕竟与其这般戏弄对方,两河一渠声势已成,三尊金身神?,即将携水涌入苍筠湖,完全无需他这位身份尊贵不输人间帝王的湖君亲身涉险。若非想要在那仙子晏清面前抖搂一番湖君风采,此人想要在苍筠湖水面上近自己的身,登天之难。

一直悬停湖面数尺的殷侯在被一拳打退后,一脚悄然踩在湖水中,微微一笑,满是讥讽。

一拳又至。

一块仿佛冰雕湖君神像砰然碎裂。

湖君殷侯站在距离湖面数丈之下的远处水中,双手负后,抖了抖手腕,舒展筋骨一番,果真是位纯粹武夫,难怪敢为所欲为,胡乱打杀自家的渠主、河神。

殷侯后背心处如遭重锤,拳罡倾斜向上,打得这位湖君直接破开水面,飞入空中。

所幸只是碎去了姹紫法袍上的六条蛟龙。

若是九龙同时崩散,法袍暂时就要失去作用了。

这与兵家至宝甲丸化作的神人承露甲,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头一拳敲下。

空中响起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声响。

殷侯刚离开苍筠湖,就再度撞入湖中。

湖君殷侯虽未体魄如何受损,却觉得这两拳,真是生平大辱。

随后湖底下。

如有一连串沉闷冬雷在苍筠湖水下生发。

湖水激荡。

只是大浪临近那位手擎华盖的金人侍女附近,便像是被城池高墙阻拦,化作齑粉,浪花层层叠叠,纷纷被那层金色宝光阻拦,如无数颗雪白珍珠乱弹。

范巍然笑道:“上岸观战。”

承载众人的脚下冰层悬空升起,风驰电掣去往渡口那边。

老妪在宝峒仙境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当下没有任何一位修士怀有异议。

唯有那个脾气古怪的二祖,也就是仙子晏清的传道恩师,才敢跟范巍然顶撞几句。

冰层在临近渡口后,没了范巍然的灵气驾驭,蓦然消散,化水入湖。

修士随着祖师范巍然一起飘然落地,来到近乎废墟的渡口上。

在这拨仙师临近渡口后,杜俞一咬牙,脚尖一点,掠向了那书箱和行山杖旁边,按住腰间刀柄。

范巍然只是瞥了眼这位鬼斧宫兵家子弟,便带人与他擦肩而过。

那位随侍一旁撑起宝盖的金人女子,似乎心意相通,亦是看了杜俞一眼。

杜俞牙齿在打架,绷着身躯站在那根行山杖旁边,纹丝不动。

这个身材高大的老婆娘,可是十数国山上修士中的第二把交椅。

而且与那个坐第一把交椅的黄钺城城主,实力相差无几。

再者范巍然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早些年没当上宝峒仙境门主的时候,只要是她带队下山游历,就没有哪次不死几位修士的,至于时运不济的江湖武夫,更是人数众多,范巍然还喜欢虐杀敌人,曾经有一位惹到宝峒仙境游历弟子的六境江湖宗师,被范巍然找上门去,以法宝打倒在地后,老妪就站在那家伙身边,一脚一脚踩下,从脚到头,将其踩成一滩肉泥。

范巍然抬起手指,轻轻一点头顶金冠,所有金光倒流回金冠,金人侍女与手中华盖便随之消散。

晏清躬身道:“晏清拜见祖师。”

范巍然神色慈祥,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晏清的额头,佯怒道:“你这小妮子恁大胆,敢与这种穷凶极恶的外乡人走一路。”

晏清赧颜无言,束手而立。

范巍然转身望向苍筠湖,以心湖涟漪告之晏清,“好戏上场了。能够将殷侯打得人身幻象全毁,只得真身现行,必然是一位金身境宗师无疑。难得难得,山下十数国的江湖,已经两百年不曾见到传说中的金身武夫了。晏丫头,跟此人交手,一定要注意一点,千万别被近身,别学那一味托大的湖君殷侯,会吃亏的。放着仙术和法宝不用,赤手空拳与那武夫比拼气力大小,不是蠢吗?”

晏清点头。

范巍然又说道:“何况那位湖君,天生肉身强横,不是我们练气士可以媲美的,畜生嘛,皮糙肉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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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猛然间出现一条身长百丈的巨大蟒蛇,已经生出四爪,高高抬起头颅,张开大嘴,朝湖面上吐出一道碧绿光柱。

一袭青衫身影,抬起一掌,竟是硬生生挡下了那道气势如虹的光柱。

那幅绚烂画面,如海上生明月。

晏清默默将这幅画卷收入眼帘。

范巍然嗤笑道:“金身境武夫,大战金身神?,不错不错,不虚此行。”

与此同时,两河一渠的入湖处,同时出现了三条数十丈水龙,两条黄色水龙身形较大,那条墨黑色水龙则最为娇小玲珑。

三条水神金身驾驭的水龙,唯有眼眸呈现出一层淡淡的金色。

不单单是出现三条驰援而来的水龙,整座苍筠湖辖境的大小水脉,都已经开始颤动扭转,为湖君殷侯和一渠两河的三位金身神?所用。

今夜的苍筠湖上,现在才是真正的洪水泛滥,大浪滔天。

气势恢宏的战场不断远离渡口,往苍筠湖湖心挪去。

一位范巍然的嫡传弟子女修,轻声笑道:“师父,这个家伙倒是识趣知趣,害怕水花溅到了师父一星半点的,就自己跑远了。”

另外一位高大男子修士附和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已经彻底惹恼了湖君殷侯,生死难料,再与老祖结仇,找死不成。”

如芒在背的杜俞,像一根木头杵在渡口最前边。

比那根青翠欲滴的行山杖还像行山杖。

一个高不可攀的仙子晏清,就能够让他杜俞和鬼斧宫吃不了兜着走,更别提范巍然这种术法无敌的山巅修士。

老妪一脚踩在鬼斧宫头顶,那就是真正的山岳压顶。

范巍然转过头,开口笑道:“晏丫头,不用拘束,上前一步便是。”

恪守师门尊卑、辈分高下的晏清这才上前一步,与老祖并肩而立。

老妪范巍然神色怡然,其实心中并没有表面那么轻松。

有些事情,哪怕是湖君殷侯之流,修为已经不算低了,可只要不站在那个位置上,就还是睁眼瞎。

老妪抬起头,望向夜幕。

唯有自己与黄钺城城主叶酣,才能够看得见那一鳞半爪的异样光亮。

所以师妹一直担心,自己会对她的这位得意弟子晏清心怀芥蒂,甚至会暗中阻碍晏清的大道攀登,为此防范自己这个师姐,就跟防贼似的。

范巍然觉得有些好笑。

一位模样娇憨的少女突然轻声道:“祖师婆婆,那人好像只是在练拳,故意用那些蛇啊蟒的,拿来淬炼自己的体魄。”

范巍然招招手,少女蹦蹦跳跳来到老妪身边,扬起脑袋,天真无邪道:“真的,祖师婆婆,不骗你。”

身材高大的范巍然微微弯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老妪低头凝视着那双淡淡莹光流淌的漂亮眼眸,微笑道:“我家翠丫头天赋异禀,也是不错的,以后长大了,说不定可以与你晏师姑一样,有大出息,下山历练,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仙女儿。”

晏清对那少女微微一笑。

少女看了眼晏清,双手扭缠在一起,低下头去,难为情道:“我可没有晏师姑这么好看。”

范巍然哈哈大笑。

少女愈发羞赧。

晏清轻轻拧了一下少女的耳朵。

这可是晏清难得流露出来的亲昵举动。

范巍然笑过之后,远眺苍筠湖,神色肃杀,沉声道:“如此说来,就得好好计较一番了。”

一座门派的衰败迹象,往往是从青黄不接开始的。

这一点,黄钺城不差,毕竟还有个何露撑场面,但是自己的宝峒仙境更好。

除了晏清,还有这个翠丫头,加上自己那个已经闭关十年的大弟子,都会是未来宝峒仙境的顶梁柱。

晏清心中大震。

为何那人明明藏拙了,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袖手旁观的范祖师,反而动了杀机?

苍筠湖上,一座岛屿被湖君殷侯的真身蛇蟒,以大尾犁出一条巨大的沟壑。

那一袭青衫,次次出拳只是退敌。

自保有余,攻势乏力。

瞧着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一拳打碎暮寒河神的金身后,再将湖君逼出真身现世,应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

这让本来还藏藏掖掖的两河一渠三条水龙,打得越来越酣畅淋漓,个个凶性大发。

苍筠湖远处,响起湖君殷侯的呐喊声,“范老祖,只要你助我诛杀此獠,我便将那件姹紫法袍赠予宝峒仙境!”

范巍然微笑不语。

晏清举目望去,哪怕运转口诀,驾驭气府灵气,使得一双眼眸散发出紫色流光,已经呈现出“日月照炉、眼生紫烟”的术法大成气象,可晏清仍是看得不太真切,那处战场终究还是离着渡口太远,她只能瞧见蛇蟒汹汹扑腾的影子。

虽然翠丫头天生就能够看出一些玄之又玄的模糊真相,可晏清她还是不太敢信,一位江湖传说中的金身境武夫,能够在湖君殷侯的地界上,面对数位神?的倾力围殴,犹然应付得游刃有余。若是双方上了岸厮杀,苍筠湖神?没有那份地利,晏清才会稍稍相信。

何况纯粹武夫,一口真气衰竭下坠,只要不给他随意换气的机会,那几乎就是必死无疑的惨淡结局。

双方这都搏杀多久了?

还是说金身境武夫的体魄,不但一口真气绵长如江河,或是真的达到了佛家不败金身的境界,可以随便硬抗下湖君和三条水龙的联手攻势?

远处又有湖君殷侯的嗓音如闷雷滚滚,传来渡口,“范巍然!我再加一个暮寒河的河神神位,送给你们宝峒仙境!”

范巍然高声道:“如果我没有老眼昏花,似乎藻溪渠主也死了?”

苍筠湖上,除了惊天动地的巨浪滔天,湖君殷侯再无言语传来。

晏清虽然不理红尘俗事,但是一座苍筠湖辖境,附庸不过是总计三河两渠,交出一个河神神位已算诚意十足,如果再拿出一个藻溪渠水神,加上芍溪渠本就算是荒废了,若是湖君殷侯真答应下来,简直就是在自己身上钉入了两颗眼中钉、肉中刺,一渠一河两位银屏国正统神?,又有宝峒仙境作为靠山,湖君殷侯就完全失去了随便打杀的权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点道理,湖君殷侯自然明白,何况还会涉及大道根本,瓜分掉了苍筠湖的大量山水气运,换成晏清也绝对不会贸然答应下来。

晏清以心声询问道:“老祖,真要一口气拿下两个苍筠湖水神位置?”

范巍然微笑道:“不这么抬抬价,殷侯即便乖乖交出了暮寒河神位,也会怨气难平,以殷侯的城府和手腕,一定会打压得新河神沦为一个废物,我们宝峒仙境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天天听一位别国地界的自家河神诉苦,到时候管还是不管?”

晏清点头道:“老祖远见。”

范巍然抓起晏清的一只白腻如藕的纤纤玉手,老妪一手握住,一手轻拍手背,感慨道:“晏丫头,这些俗事,听过了知道了,就算了,你只管安心修行,养灵潜性证大道。”

晏清嗯了一声。

范巍然松开手,胸有成竹道:“说不定比我预期的收成,还要更好些。”

果不其然。

不到半炷香,湖君殷侯再次高声道:“范老祖,藻溪渠主之位,一并给你!若是再不答应,得寸进尺,以后苍筠湖与你们宝峒仙境修士,可就没有半点情谊可言了!”

这一次的嗓音,再无先前的沉稳,咬牙切齿,显然有些气急败坏了。

范巍然微微一笑,朝晏清低声道:“如何?”

晏清神色复杂,轻声道:“老祖小心。”

“晏丫头,你大概不知道十数国历史上,最后那位金身境武夫,到底是怎么死的,回头返回师门,可以问一问你师父,那可是我那师妹与黄钺城城主的成名之战。”

范巍然大笑着化虹掠去。

晏清皱了皱眉头。

杜俞依旧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在心中默默求神拜佛。

当头顶长虹挂空去往苍筠湖,杜俞便觉得用处不大了,不过如果手头有三炷香的话,杜俞还真会往地上一插。

一座几乎被削平的小岛屿上。

湖君殷侯的庞大真身,绕着岛屿缓缓游曳。

两位河神金身驾驭的水龙,已经杀红了眼,在岛屿上疯狂扑杀那一抹青色身影。

至于芍溪渠主掌控的那条墨黑色水龙,正浮在岛屿外边的湖面上,隐匿于龙宫中的渠主皮囊,在一张蒲团上摇摇欲坠,这位芍溪渠主脸色雪白,只觉得一身骨头都要被打烂了。

附近两位河神,都站在蒲团之上,闭眼凝神,金光流转全身,而且不断有龙宫水运灵气涌入金身之中。

只是皮囊在此,以便近水楼台汲取龙宫的充沛水运,三位河渠水神真正的金身,已经完全融入三条水龙当中。

一条水龙以硕大头颅撞向那青衫客。

却被一掌抵住头颅,丝毫不得前移。

那人微笑道:“是不是有些累了?那就换我来?”

陈平安捻出一张崇玄署云霄宫秘制的玉清光明符,早已默念口诀完毕,朝天空一掷而出。

大放光明。

如有一日耀?萦内ぁ?/

由于没有刻意追求范围广阔,那么针对这座岛屿的拘押压胜,就愈发坚固不可摧。

一位河神化身的这条水龙就想要甩头而退。

以竖立姿态抵住头颅攻势的那只手掌,随着那位青衫客的一步踏地,轻轻拧转,以手刀向前。

一线划开,将那条由河神金身坐镇的水龙从头颅起始,一路开膛破肚。

当那人站定之时,手中多出一块稍大的金身碎块。

龙宫之中那副幻化人形的河神皮囊,顿时枯萎,化作灰烬。

另外一条水龙先是茫然,然后疯狂逃窜,只是当它撞在那堵光耀刺眼的封禁墙壁上,头颅当场砰然碎裂出几条裂纹,忍着剧痛,它便想要刨地而遁,只要钻透了岛屿这点山根,一旦近水,就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只是下一刻它头颅之上如遭重击,紧贴着岛屿地面向前滑去,硬是给这条水龙开辟出一条深沟来。

来到水龙头顶的负剑青衫客一拳砸下。

整座小岛都随之一颤,溅起无数灰尘,原本汹涌拍岸的湖水,更是反向起浪。

又是一颗河神金身碎块,被那人握在手中。

再一看。

湖君殷侯竟然不见了。

这也正常,本就是各个击破的小手段,那位湖君若是闯入符阵范围,袖中还有一张更值钱的符?等着,自己刚好还给苍筠湖一道主菜。

陈平安眼角余光瞥见那条浮在湖面上装死的墨色小水龙,一个摆尾,撞入湖中,溅起一大团水花。

陈平安一拍养剑葫,飞剑十五一掠而去。

陈平安望向一处,那是湖君殷侯的逃遁方向。

背后那把剑仙自行出鞘两三寸。

陈平安眯起眼,望向不断累积孕育的浓重云海,沉声道:“回去!”

剑仙铿锵归鞘。

似乎还有些怨气。

陈平安身形向后微微一晃,不过他暂时也不与这把剑计较。

陈平安伸手一抓,将那张玉清光明符握在手中,绝大多数仙家符?,就是这点不好,开门不易关门难,符胆一开张,就只能眼睁睁任由符光流散天地间,修士只能减缓符胆碎裂和灵气流逝的速度,却无法完全终止一张上符?的燃烧。不过这张符?,关了门后,哪怕已经成为一座四面漏风的宅邸,只要不再祭出,撑过一旬光阴应该不难。

那位苍筠湖湖君,自有法子让他乖乖上岸,与自己做生意,就是需要稍稍耗费一点时日。不过更大的可能性,还是他主动靠岸。活得久爬得高的坏人,往往不会蠢,这是一件让人很无奈的事情。

至于飞剑十五,只是尾随追踪那位芍溪渠主,不求杀敌。

湖底龙宫的大致方位知道了,做买卖的本钱就更大。

陈平安转头望向空中,笑问道:“老嬷嬷这是要赶来作甚?怕我不会凫水,无法返回渡口不成?”

老祖范巍然满腔怒火,这个湖君殷侯竟然自己跑了,拿自己顶缸!如果不是察觉到自己即将赶到,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绝对不会临时收手,放弃追杀殷侯。

好嘛,先前还敢扬言要与宝峒仙境的修士不对付,以后百年,我就看看是你苍筠湖的水深,还是我们宝峒仙境子弟的术法更高。刚好自己那个师妹已经注定破境无望,就让她带人来此专程与你们苍筠湖这帮精怪畜生对峙百年!

看着那个嘴上客气寒暄的年轻人,一手缩在袖中,双指却捻住那张威势恐怖的符?,刚好露出一点金光。

范巍然御风悬停在岛屿与苍筠湖交界处,瞥了眼那人系挂腰间的朱红色酒壶,微笑道:“果真是一位剑仙,而且如此年轻,真是令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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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摘下养剑葫,喝了口水,抹了抹嘴,笑道:“我那杜俞兄弟,这一路上,说了苍筠湖一大箩筐的龌龊事,提起你们宝峒仙境,倒是由衷的恭敬佩服,所以今夜之事,我就不与老嬷嬷你计较了。不然看这么一场好戏,是需要花钱的。”

范巍然心中冷笑。

突然发现那人死死盯住了自己,只听他缓缓道:“所以请滚。”

范巍然脸色阴沉,双袖鼓荡,猎猎作响。

范巍然蓦然一笑,“来日方长,预祝这位外乡小剑仙,一路游山玩水,顺风顺水。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去我们宝峒仙境做客。”

然后那个问了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你家祖师堂很坚实?”

范巍然好歹听出这不是一句好话,但是当她心意已决,便再无任何犹豫纠结,微笑道:“将来小剑仙一见便知。”

老妪御风返回渡口。

陈平安抬头看了眼那座尚未退散的漆黑云海。

除了那湖君殷侯的真身撞击,还算凑合,其余三条水龙的磕磕碰碰,真是谈不上什么裨益体魄。

陈平安别好养剑葫,又站了片刻,这才脚尖一点,跃出岛屿地界,踩在苍筠湖水面上,身形化作一缕青烟,一次次蜻蜓点水,去往渡口。

当陈平安跃上渡口,老妪和宝峒仙境修士都已离开。

杜俞依旧披挂神人甘露甲,一手按刀,站在原地给竹箱斗笠还有那行山杖当门神。

陈平安笑道:“这么讲义气?”

杜俞狠狠抹了把脸,这风吹雨打的,整张脸有些僵硬了,一抹过后,挤眉弄眼,双手互搓,笑容灿烂起来。

倒不是不想说几句奉承话,只是杜俞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一句应景的漂亮话,觉得腹稿中那些个好话,都配不起眼前这位前辈的绝世风采。

陈平安将那只卷起的袖子轻轻抚平,重新戴好斗笠,背好书箱,拔出行山杖。

杜俞刚要挪步,他娘的竟然有些腿麻。

自己这尊鬼斧宫小门神,当得也算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前辈你是目光如炬的山巅老神仙,一定要稍稍挂念心头啊。

陈平安走在前边,杜俞赶紧收起了那件甘露甲,变作一枚兵家甲丸收入袖中,脚步如风,跟上前辈,轻声问道:“前辈,既然咱们成功打退了苍筠湖诸位水神,又赶跑了那帮宝峒仙境那帮修士,接下来怎么说?咱们是去两位河神的祠庙砸场子,还是去随驾城抢异宝?”

陈平安笑道:“咱们?”

至于“打退”一说准不准确,陈平安懒得解释。

杜俞笑呵呵,半点不难为情。

只是火候分寸还是需要的,随后杜俞便不再絮叨。

只是走了一会儿,杜俞忍不住问道:“前辈,咱们这是要去藻溪渠主的水神庙?”

陈平安点头道:“我要在那边歇脚几天,等着湖君上岸找我谈买卖。”

杜俞哦了一声,不敢多问什么。

原路返回水神祠庙,府上的婢女丫鬟和仆役,无论是鬼物还是活人,都已树倒猢狲散。

陈平安来到悬挂“绿水长流”匾额的内宅门前,将其收入咫尺物当中,虽然藻溪渠主已经金身消亡,但是这块不同寻常的匾额,还孕育有一些水运灵气,极有可能是这座祠庙最值钱的物件了。

陈平安摘下竹箱和斗笠,坐在最底层的台阶上,让杜俞在院中点燃一堆篝火。

陈平安开始练习剑炉立桩。

大战之后,调养生息必不可少,不然留下后遗症,就会是一桩长久的隐患。

再者陈平安也要以内视之法,去看看那两条没有完全小炼的水运金蟒、碧蛇,是否真的可以裨益水府。

杜俞盘腿坐在篝火一旁,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那位前辈的坐姿,没啥想法,修炼仙家神通,可不是光有一个架子就行的。

再说了,估计以这位前辈的身份,必然是一门极其高明的术法,便是一五一十传授了整套口诀,自己都一样学不会。

一抹流萤划破夜空,钻入那位前辈腰间的酒壶中。

杜俞默默告诉自己,千奇百怪,见怪不怪。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杜俞期间添了几次枯枝。

然后杜俞发现当那个前辈睁开眼睛后,似乎心情不错,脸上有些笑意。

陈平安抬头看了一眼。

几乎笼罩住整座苍筠湖地界的厚重云海,已经散去。

圆月当空。

陈平安问道:“杜俞,你说就苍筠湖这边积淀千年的风土人情,是不是谁都改不了?”

杜俞大大咧咧道:“除非从上到下,从湖君,到三河两渠的水神,全部都换了,尤其是苍筠湖湖君必须得第一个换掉,才有机会。只不过想要做成这种壮举,除非是前辈这种山巅修士亲自出马,然后在这边空耗最少数十年光阴,死死盯着。不然按照我说,换了还不如不换,其实苍筠湖湖君殷侯,还算是个不太涸泽而渔的一方霸主,那些个他故意为之的洪涝和干旱,不过是为龙宫添加几个资质好的美婢,每次死上几百个老百姓,碰上一些个脑子拎不清的山水神?,连本命神通的收放自如都做不到,哗啦一下子,几千人就死了,如果再脾气暴躁一点,动辄山水打架,或者与同僚结仇,辖境之内,那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饿殍千里。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多了山水神?、各地城隍爷、土地的抓大放小,老百姓那是全不在意的,山上的谱牒仙师,开门立派的武学宗师啊,京城公卿的地方亲眷啊,有点希望的读书种子啊,这些,才是他们重点笼络的对象。”

陈平安瞥了眼杜俞。

杜俞一脸无辜道:“前辈,我就是实话实话,又不是我在做那些坏事。说句不中听的,我杜俞在江湖上做的那点腌?事,都不如苍筠湖湖君、藻溪渠主指甲缝里抠出来的一点坏水,我晓得前辈你不喜我们这种仙家无情的做派,可我杜俞,在前辈跟前,只说掏心窝子的言语,可不敢欺瞒一句半句。”

陈平安笑了笑。

杜俞没上杆子往上爬,不觉得自己真就入了这位山巅老神仙的法眼,然后便可以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撑死了就是不会一袖子打杀自己而已。

杜俞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大概这才是真正的山巅人,是真正的大道无情。

杜俞其实先前仰头望月,也有些忧愁,不知为何,游历江湖那么多次,那么多年,生平第一次有些挂念爹娘。

不过这会儿前辈一睁眼,就又得打起精神,小心应付前辈看似轻描淡写的问话。

就当是一种心境砥砺,爹娘以往总说修士修心,没那么重要,师门祖训也好,传道人对弟子的念叨也罢,场面话而已,神仙钱,傍身的宝物,和那大道根本的仙家术法,这三者才最重要,只不过修心一事,还是需要有一点的。

杜俞壮起胆子问道:“前辈,在苍筠湖上,战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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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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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剑仙在剑仙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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