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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缘由不明。

安妮将相册从初萝手中抽走,随手放在旁边,轻轻拍了拍她脑袋,“萝萝,睡觉吧。什么都别想。”

初萝眼神有点迷茫,愣愣地看着她。

安妮爬下床,把房间窗帘全部拉上。

视线略过远处那些云杉树,却压根没有多看一眼。

接着,她又去关了顶灯。

刹那间,整个空间昏暗下来。唯留床边一盏小台灯,幽幽地,散发着昏黄的光。

安妮回到床上,拉起被子,半躺下.身,“……别想了,醒醒。”

直到此刻,初萝终于回过神来。

对于自己刚刚的失态,她相当不好意思,羞赧地揉了揉眼睛。

声音依旧带着湿气,为了掩饰,开始漫无目的地胡说八道:“你刚刚叫我睡觉,现在又叫我醒。到底要睡还是醒嘛……”

安妮低低地笑,“我希望你醒来,不要沉溺在回忆里。但也希望你快点睡着,明天又是开开心心的萝萝。”

初萝嘟嘴,“这是什么绕口令吗。”

不过,安妮身上有一股让人安心的熟悉味道。

不急不缓、井井有条。

说什么话都显得很有说服力。

初萝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往下一缩,几乎全部缩进被子里,只留一截额头在被子外面,静静贴在安妮手臂上,若有似无的。

她小声开口:“安安,关一下灯好不好?”

“啪嗒。”

黑暗陡然变得浓稠。

密不透风地裹挟着空气。

初萝闭上眼,平复好心情,声音婉转轻柔,继续讲述那段令人恐惧的过往。

“我妈妈,说实话,我其实已经有点不记得她的长相了……”

书上说,人类开始储存记忆,大约是从3岁起。

但初萝从记事开始,似乎就一直有点害怕她妈妈罗挽青。

罗挽青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这种漂亮是不带任何主观色彩的。

虽然,时常也会有人夸奖初萝长得漂亮,大眼睛双眼皮,尖尖的下巴,天生冷白皮,白得像是会发光,身形修长消瘦,符合世俗意义上“漂亮”这一既定准则。

但,因为她是罗挽青的孩子,所以可以说这场基因遗传并不算太成功。

那个张阿姨和罗挽青相比……基本没有什么可比较性。

罗挽青和初柘结婚,甚至会让人怀疑,初柘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追到这样一个美女。

只不过,初萝没有机会见到自己妈妈艳光四射的模样。

生了初萝之后,她变得沉默寡言,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板着脸,不说话,不出门,也不怎么吃饭。

等到初萝摇摇晃晃地长大,两三岁,能走路、能说话了,罗挽青状态愈发不对劲,逐渐开始有点疯疯癫癫起来。

她不想家里有生人,强硬地辞退了初柘请来的阿姨。

为此,夫妻俩还大吵一架。

吵到砸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具。

每天,在初萝睡觉前,罗挽青都会走进她的卧室,坐在她床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初萝。

初萝还是个小孩子,被妈妈这种不动声色的冷酷模样吓得不行,每次都要被吓得哇哇大哭。

最后,总是以初柘把小初萝抱出来,作为收场。

渐渐地,小初萝就不敢再和罗挽青对视。

不敢看她的脸、她的表情。

甚至不敢和她说话。

大约到初萝五岁多时,罗挽青看起来似乎比前几年好了不少,偶尔会出门逛逛街,然后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带回来的大多不是衣服,也不是饰品包包。

最多的是一些小摆件,金属的、复古的、纯木的,样子奇形怪状,很难分辨具体用途。

比较夸张的一次,罗挽青买了一面铜镜回来,放在客厅里。

那面铜镜像是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东西,镜面比人还高,四周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

初萝还清晰地记得铜镜的样子。

因为很稀奇,她站在镜子前看了好久。

但买回来第二周,罗挽青再次和初柘爆发了口角。

这回,初柘砸掉了这面铜镜。

因为罗挽青说,让他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人面兽心的模样,让他记住自己有多肮脏龌龊之类。

总归,用词相当激烈。

“……我那时候不懂她的意思,后来长大一点,明白了,就以为我爸是不是出轨了、或者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是我偷偷查了一下,又似乎并没有,只是她精神不好,浑浑噩噩,在无中生有。”

再后来,初萝的记忆就变得断断续续。

可能是因为没什么紧要事件。

也可能是因为,没过多久,罗挽青就在家中自杀了。

罗挽青用的是一把很长的西瓜刀。家里本来没有这种刀,大概是她偷偷去买的。

浴缸里放满了水。

她躺在浴缸里,用那把刀狠狠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飞溅开来,喷得到处都是。

镜子、墙面、瓷砖……

最多的部分是和水混在一起,溢出浴缸,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初萝从幼儿园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时间一长,血液已经不再鲜红。

但整个视网膜还是被血雾覆盖,仿佛生来只能分辨得出这种殷红颜色。

她在浴室门口,面对着这个画面,呆了整整半个小时。

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

“……电视剧里不是经常会有那种情节嘛,骗孩子说死去的人是去了天生、变成星星之类的,因为小孩子的生死意识淡薄,也不太能理解其中深意。但是我好像不是那样的。”

她很清楚,妈妈死了。

她应该要做点什么的。

可是,好可怕。可怕到她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冰雕,一动都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去求助、或是做点别的什么举动。

初萝回忆着过去,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双臂,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她吸了吸气,停顿良久,才再次低声喃喃道:“其实那天早上,去幼儿园之前,她难得给我倒了一杯牛奶,讲话也突然变得很温柔。”

“她问我,‘萝萝,等会儿想不想和妈妈一起去一个地方?’”

“可是我害怕她,我不敢和她一起出门,我怕她砸东西,怕她尖叫,所以我说我要上幼儿园,去不了,想等周末和爸爸一起。”

“然后她就说好,说下午她会来接我放学。……她从来不会送我上下学的,都是阿姨来接送我。那天,我在门口,和阿姨一起等了她很久。她一直没有来。”

初柘工作忙,天天早出晚归,罗挽青又不愿意出门。

初萝自从开始上幼儿园起,都是初柘拜托一个远房亲戚来帮忙接送,他每个月给人家发红包。

但那个亲戚很讨厌罗挽青,每天都是在家门口接了初萝走,放学也只把她送到门口,从来走不进去,不和罗挽青打照面。

这么多巧合撞到一起,使得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独自面对了那一幕。

“后来很多人来了。警察、记者、还有很多陌生人,所有人都问我那天发生的事情,让我一遍又一遍重复。真奇怪,好像死了之后,所有人都开始关心她。明明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

罗挽青父母早亡,结婚后,因为不愿意让初柘帮那些小辈安排工作,家中亲戚也已经尽数断绝往来。

初萝一点点整张脸全都埋进了被子里。

这下,说话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我也一样。我和她一样。因为这件事,所有同学朋友的家长都希望他们的孩子不要和我来往,他们说她有病、说她是疯子,而精神疾病是会遗传的。”

流言蜚语传播速度总是很快。

初柘受不了邻居异样眼光,也不敢继续住在那套房子里,带着初萝匆匆搬家。

然后,江炽来了。

初萝唯一的、也是最最最重要的玩伴,终于姗姗来迟,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

安妮全程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地听。

直到初萝说完,她才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凸起的被子外面。

声音含笑,“没关系,我不害怕。萝萝,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初萝也跟着笑了一声,打趣道:“如果我是小说里身世可怜的女主角的话,你刚刚那句话就该是男主角说的。安安,你抢了男主角的台词诶。”

“……”

安妮无语凝噎,好半天才说:“还男主角呢……睡吧你,梦里什么都有。”

“晚安。”

“嗯,晚安。”

……

翌日。

天气阴沉下来。

看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降雪。

吃过午饭,安妮帮初萝一起收拾房间,打算傍晚就回去,希望能赶在下雪前到家。

但说是收拾房间,其实也就是聊聊天,顺手把一些东西归位。

“萝萝,你这本相册,原本是放在哪里的啊?”

闻言,初萝从旁边走过来。

接过相册,拉开柜子,往里一塞。

“嗯?”

下一秒,她的目光在底下一个小箱子上停顿了一下。

这个箱子卡在最深处,被一些杂物覆盖,要不是突然想起来、去拿了老相册出来,平时压根不会注意。

神奇的是,上面居然还带了一把密码锁。

但她完全没印象。

难道是初柘放在她这里的?

不过,因为安妮还在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初萝没有打算一探究竟,看了几眼,就关上了柜门。

“萝萝,怎么啦?”

“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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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你的太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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