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番外:生生世世 全文完

50. 番外:生生世世 全文完

早朝时分,谢韶僵着脸往下看。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上朝了,事实上她比段温还要敬业一点,起码不像后者一样每天都想着怎么翘班。

但是她还真没上过这种朝。

此处特指那个站在百官最前面,一身甲胄、佩刀上殿的人。

不同于齐朝廷末年时“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特权层出不穷,以及“开府仪同三司”近乎批发的待遇。新朝初立,正是中央权利最集中最强硬的时候,而这位开国皇帝又是一个实打实地凭借战功杀出来的马上皇帝,由于本人的功劳过于断层,以至于他手下名将谋臣虽不少,但纵观整个燕一朝廷暂时还没能有臣子有这种特权殊荣。

但规矩显然管不到眼前这人头上,就是段温这会儿临时下旨,封自己一个可以“剑履上殿”的大将军都没人敢反对。

可这不是眼前人这么肆意妄为的理由!

谢韶觉得自己从段温让她先走一步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到不对,要是那时候问出来拦住,她也不至于现在坐在这儿抓瞎。

段温这一出显然谁都没提前告诉,殿上人都是差不多同款迷茫又震惊的表情,大概不少人怀疑自己尚在梦中,连唱赞的内侍都卡了壳,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开口,或者该怎么开口。

这一片静默之中,还是段温先往前一步屈膝,“臣参见陛下。”

先别说这话有多大的问题,他跪了,大殿内当然没有一个人敢站着,殿内顿时呼啦啦跪倒一片,连谢韶这边的宫女内侍都深深伏地,生怕自个儿海拔比段温高了。

不过这担忧倒是不必,段温人虽然跪着,但是上身直挺挺的,和后面那些跪伏于地的群臣一下子分隔开来。再看看他身周的气场,分明就是诚惶诚恐的正常臣子和一看就是谋朝篡位的野心家的区别。

要是这么说,某种意义上居然还没错。

因为离得太近,谢韶甚至能清清楚楚看着段温脸上的表情,目光对上,后者仿佛在问:陛下不让臣起吗?

……去他的“臣”!

狗东西昨天晚上非要玩女帝和大将军的play,谢韶在这种事上头一向拗不过他,最后还是答应了。但是再给谢韶十个脑子,她都没想到段温居然能搞到朝堂上来!!

他是想亡国吗?!!

*

段温搞了这么一出,今日的早朝是没人能想起来奏事了,都恍恍惚惚宛若梦游地回去。

下朝的王宾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今天的这一下子确实惊到他了。

他就是早有准备,最近朝堂上暗潮汹涌,段温一定会做什么,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干。他出了宫门还有点儿腿软,在自己的府邸前徘徊了片刻,终于决定回家之前先去找老友喝杯茶压压惊。

他找的人自然是政事堂内同为宰相的赵茂。

若是满朝文武还有一个人能对今日的事冷静以待,除了赵茂,王宾想不出别人来了。

赵茂果然很平静。

王宾在他家里面喝了三杯茶,才终于把一直在抖的手放稳了,又忍不住感慨,“世繁兄遇事之镇定,宾弗如远矣。”

赵茂只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也并非镇定,只是知道的多些而已。

入世仙人,当然值得帝王一跪。

陛下所为种种,简直像是把仙人捆绑到尘世中来。

仙人怜悯尘世芸芸众生,却不知牵绊越多越难以离去。

而他自少年便发济世之愿,有此私心,便是将陛下的意图看得清楚明白,却也只是在侧缄默不言——帮凶罢了。

王宾感慨完了,将手中的茶杯一放,叹:“我是真的没想到陛下会做出这种事来。”

赵茂垂眸:“陛下先前动了谢家,驳了皇后的面子,有些人自然有所想法。”

王宾嗤笑:“都是一群蠢人。”

真以为他们这位皇后靠的是谢家?谢家算是个什么东西,值得皇后给面子。

说实在的,王宾其实很怀疑,段温先对谢家动手是给皇后解气的:他们这位陛下算计人心一向很有一手,段温当年干的那些狗屁事,要是不想被心上人记恨一辈子,必得找个能转移怒气的对象——坏事都是别人干的,他就是清清白白捧了一颗真心来求娶的——谢家不就是个现成背锅的?

王宾笑完了又叹,“南齐降了以后,这朝上都乌烟瘴气多了。”

要是搁在以前,哪有人敢对这位皇后陛下的位置动心思。

是“陛下”,不是“殿下”,这当然不合礼制,但是谁敢有异议,又有谁会有异议?也就是南齐的降臣来了,各种狗屁倒灶的事能被翻一遍。

有了段温这次不留余地的表态,整个朝堂都得安静下来。

这当然还不止,王宾叹息:“又要死一批人了。”

约莫死得还不少。

赵茂:“皇后陛下宽和仁慈,不愿多造杀孽。”

他说得含蓄,但是话中的意思却很明显:若是这些人及时醒悟,求到皇后面前,多半能有一条活路,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脑子了。

王宾对此却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

世繁兄太过君子,有时候就显得不那么了解他们的那位陛下了。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段温今日带刀上殿就足以证明他“不介意当场开杀戒”的态度了,就算真有傻子在这位帝王面前死谏,那都要看看到底是他们死得快还是段温的刀块。臣子死谏为直,但是皇帝亲手杀的人,有人敢说他是“直”吗?

那可真是一朝命丧,生前身后名毁于一旦。

他们这位陛下最懂怎么杀人诛心了。

有这样的态度在,段温是不会给那群人见到皇后求情的机会的。

*

谢韶这会儿确实没法见人。

红绫薄纱遮着眼睛,眼前只能看见一些朦朦胧胧的影子。手臂往后反拧着,绸缎自手腕缠绕而过,另一端打了个结系在床顶架的雕花上,谢韶能感觉自己上半个身子是往外悬空的,但是因为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悬空了多少,那种不安全感让她根本不敢挣扎,要是真的把结扯松了,她一定会摔下去。

瞧着那朦胧模糊的人影直接在床边的地上坐了,谢韶实在忍不住骂:“段元常!你个混蛋!!快把我放下来!!”

段温凑过来亲了亲,慢条斯理道:“臣惶恐。”

怕什么?掉下来有他接着呢。

谢韶:!!!

她还没来得及因为早朝的事找他算账呢,这人居然还没完了!

谢韶咬牙:“你这叫犯上作乱!”

段温反倒因为这话晃了下神:别说,还真是挺像的。

两人刚刚从朝上下来,谢韶一身朝服还未来得及换,就被摆成这样子,段温自己则是轻甲佩刀,确实有点像是犯上作乱、闯进禁宫把陛下绑起来为所欲为的贼子。

段温禁不住笑了声,指尖勾住衣带,凑近了在耳边轻声,“陛下以为,臣是靠什么起家的?”

——他就是谋朝篡位的乱臣。

不过倘若那御座上真的是韶娘,他还是愿意屈居人下的,便是要他执鞭坠镫亦无不可。

只要韶娘好好补偿过他。

……

…………

事后,段温抓着谢韶的小臂检查手腕上的勒痕,红印有点明显,但是并没有伤到,不过段温还是状似心疼地亲了亲。

谢韶小声嘀咕,“

假惺惺。”

段温笑了声,又细细地吻了两下,轻道:“心疼是真的。”但喜欢看人哭也是。

谢韶信了他的鬼话才怪。

比起手腕这些很快就会消掉的痕迹,她比较在意脖子上。段温上头了就喜欢咬人,是真的咬,会疼的那种,谢韶有一次气急了骂“你是狗吗?”,竟直接被转了个身摁着跪趴下去了。反正谢韶那次之后就不敢随便骂人了,这个臭不要脸的真的敢学狗叫!!

在检查完留下痕迹的位置都是能被衣服遮掉的地方后,谢韶暂时放下心来,终于能有空问:“早朝的时候,你想干什么?”

她不觉得段温是真的角色扮演上头(……大概),应当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在的。

段温闻言半垂下眼,遮住了眼底一瞬闪过的厉色。

韶娘或许觉得那些人是跳梁小丑,从未往心里去,也全无计较的意思,但是他得告诉那些人,什么不能碰。人太心善是会被欺负的。有人敢欺负韶娘,就算不诛连九族,也得拿命来赔一赔吧?

思绪转过,他却没答谢韶这话,而是俯身亲了亲那带着询问之意的眼睛,避重就轻道:“怎么、韶娘不喜欢被我跪?我可没跪过别人呢。”

这话其实还是有点水分的,他这个出身,早些年也是跪过人的,不过那些人都死干净了。自他平定长安之乱,得封柱国、拿到觐见皇帝仍可不拜的嘉赏之后,他便真的再没跪过人了。

韶娘是那之后的头一回,他跪得心甘情愿。

段温顿了顿,又像是突发奇想似的问:“韶娘想当女帝吗?我给你当大将军。”

谢韶从段温开始转移话题,就猜到这人有什么事瞒着她,她其实也没有追着一定要问出来的意思。谢韶知道自己才是价值观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也因为有这个认知,她想做的许多事在真正动手之前其实都会问问段温,或是改头换面、或是潜移默化,免得一下子步子迈的太大,和这个时代兼容不起来。

段温既然这会儿不想告诉她,多半是要干的事她不会赞同。

谢韶觉得段温其实想多了,她毕竟也是亲自经历过战乱,又连当年田谅干的事都听说了,早就对这个货真价实的“吃人”时代有了确切认知,也不会被什么震惊到……等等,段温刚才说什么?!!

谢韶禁不住仰脸看过去,发现段温虽然语气轻佻,但是看表情居然是认真的。

谢韶:“你疯了?!”

该不会打完天下后觉得没事干了,想要亡国试试?

这受了惊的模样实在怪招人疼的,段温忍不住又压着人来了一个深吻。

“没疯。”他声音中带了一种唇齿交缠后特有的黏糊,开口的语调更像是在诱.惑,“韶娘不想吗?万人之上、万民来朝,所有人都要跪伏于你的脚下……”

谢韶:想个屁!

说得倒是好听,但纵观历史上的“好”皇帝,有一多半是007福报加班,还有生生把自己累死的。就这一点上,谢韶对段温到底能不能当个“明君”其实是持相当怀疑态度的。

不管怎么样,谢韶对此没有半点兴趣,她冷漠脸把人推开,“不想。”

她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清晰的认知的,为帝能力暂且不说,她大概永远也做不到一道诏令判人死刑的同时,还要株连那人无辜的族人,而宗族偏偏是这时家天下的治国基础。

谢韶这一推之下没有推动,反倒被人拉回了怀中。

段温很熟悉该碰哪里,但却又像是故意的一样,把人惹得泪眼朦胧之际却停下,凑到耳边轻问:“真不想?”

——这简直是个货真价实的混蛋!!

谢韶气急了,直接伸手去拽段温的衣领,反过来将人推倒。

段温颇觉

意外,却也放任自己顺着那比猫儿还大不了多少的力道倒下去,还怕人不稳又顺手扶了一把,这明明眼泪盈盈却还气势汹汹的样子直叫人忍不住笑意。

……

在交颈的一瞬,本该沉溺其中的段温却露出了极清醒的神色,他定定地看着人:韶娘,你想要什么呢?

华服美衣无动于衷,珍馐玉盘视若无睹,亭台楼阁不能令你停驻片刻,连天下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放在眼前都没有丝毫心动……

这般无欲无求,我要用什么留下你呢?

*

谢韶早就发现段温不太喜欢政务,早些年就隔三差五地令太子监国,等到太子加冠礼成,干脆地把事情一股脑的交过去,自己带着谢韶南下了。

也亏的段温是轻车简从,没搞什么声势浩大的南巡,不然谢韶要担心这个燕朝都不用二世,当朝就得亡国。谁叫段温总爱时不时的搞点叫人眼皮直跳的操作,充分体现了开国皇帝就是任性的态度。

段温那随时撩挑子不干的态度太过明显,谢韶对离开其实也有准备,早就将手里的事一点点交给了宁平公主,也就是当年那个被段温从晟州带回来的养女。毕竟谢韶也不想自己一走,这好不容易有个萌芽状态的女官制就没了。芸君是个很聪慧又有点早熟的孩子,有她接手,又有女官辅佐,谢韶不知道后世会如何,起码在现在,这个幼苗勉强成长了起来。

而将事情交托出去后,她也该退休了。

谢韶上辈子其实不怎么喜欢旅游,但是以古代匮乏的娱乐活动来说,见见各地不同的风貌倒成了一个极不错的消遣,凑热闹也是。

听闻石砚郡有一个香火极鼎盛的道观,一行人从入城就听闻此事,在租到的院子里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便去凑了热闹。

倒也不亏是大观,还有专门招待贵人女客内观。

谢韶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看见段温正和一个中年道士交谈,后者仙风道骨,一看就很有得道高人的风范,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点儿剑拔弩张,仿佛要打起来。

见此状况,谢韶连忙上前几步,安抚地拍了拍段温的手臂,冲着对面的道士行一礼。

总不能在人家地盘上真打起来啊。

谢韶待要说什么,却见自己这一礼被那道士侧身避过,对方拱手作揖,像是很郑重一般:“善信功德加身,必能得偿所愿。”

谢韶:唉?

这道士说话还挺好听的,是怎么和段温吵起来的?

不待谢韶应答,那道士施完这一礼后就飘然离去,很有得道高人的风范。

只是,谢韶后知后觉发现,这人是不是无视了段温?

刚才气氛不好果然不是错觉。虽说段温这些年修身养性,但是脾气可一向说不上好,那人这么明显的态度,他不生气才怪。

从道观出来,谢韶小心地瞥了一眼旁边段温的脸色,后者倒是笑了,“怎么?怕我杀人?”

这倒是没有,段温也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谢韶确实松口气,段温能这么说,显然刚才不是什么大事。

她握住人的手轻轻摇了摇,莞尔:“怕你生气。”

又问:“怎么了?刚才说了什么?”

段温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我早些年在燕城的时候见过他,很招人嫌。”

他撇了撇嘴,很是厌烦的样子。

谢韶有点惊讶,那得二十多年前的事吧,亏得段温记得这么清楚,还能把人认出来。

段温:“他那时就长这个样子。”

至于为什么印象深刻,当年沮阳以前,敢明明白白告诉他“那道声音一定会消失”的人就这么一个,当然这人大半夜收拾包袱跑路也很狼狈就是了。沮阳时又见了一面,得了一句

“少造杀孽,会有再遇之日”的话,就差指着他鼻子骂是他杀人太多,所以韶娘才走的。

谢韶不知道这背后的内情,只是听了段温的话,更惊奇地想扭头去看:这是碰见真神仙了?!

段温不大高兴地挡住了谢韶的视线,虽然韶娘同他说过“后世之人”的身份,但是段温总没办法有太大的实感。有这层疑虑在,他一点不想韶娘和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打交道,万一他们将韶娘带走了怎么办?

冷不防和段温对上了目光,谢韶倒是放弃追着“神仙”看了,就对着他笑起来,“要不要猜猜我许了什么愿?”

本来只是随大流的许愿,却不想得了这么个“得偿所愿”的批语。

段温被这一笑笑得微怔。

岁月似乎待她格外优容,即便不在年轻,那美貌也没有丝毫削减,更添一种动人的成熟风韵,那双眼睛仍旧是明亮的、生机勃勃的,含笑着映入他的影子。倒影如此的清晰,像是他真正的把人拉到了世间一般。

段温喉结动了动,哑声问:“什么?”

虽是问了,但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是意兴阑珊的,韶娘的心愿啊……天下太平、盛世安康?总归跳不出这几样。人人都想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但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传于后世的将军、每一个谋臣明主的名号下都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亡魂堆砌,可是韶娘想的却是如何让更多没有名字的人活下来。

谢韶可没料到段温想得那么多,她只是在力有余怠的时候帮一帮自己能看见的人而已,又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圣人——许愿当然是许自己的愿望啊!况且她方才去的招待女客的内观,谁会在求姻缘的地方想那么多?

虽然段温那句“什么”问得十足十的敷衍,但是谢韶这会儿心情正好,不和他计较。

她拉起了人的手,小指勾住,其余指节屈起,在段温并没有那么配合的情况下,还是印到了对方的拇指,在这个别别扭扭又显得有些幼稚的约定手势下,她轻声开口,“……生生世世。”

我许愿,我们这段缘分能延续生生世世。

这话出口的一瞬间,谢韶又有些恍惚。

她想起了那自少年起的梦境,突然有了一点模模糊糊的明悟,又有宛若湖面涟漪般的疑惑自心头泛起:究竟是先有了梦境再有了愿望,还是先有了愿望再有了梦境?

这疑惑只萦绕了片刻之后便是释然:谁知道呢?究竟哪个先又有什么关系。

谢韶轻笑了一声,想要收回手,却另一个人被牢牢的扣住。

手指挤入指间缝隙,十指交扣间,上首传来一声低沉宛若誓言的应和,“生生世世。”

段温将这四个字在唇齿间咀嚼了一遍,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和那极力克制后只从紧绷的咬肌痕迹流露出些兴奋的表情不同,他落下来的目光没再掩饰其中的贪婪和占有欲,黏稠得几乎要将人淹没。

韶娘,愿望许了,可是不能反悔的。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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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总以为我心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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