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龙城(1)

第五百五十七章 龙城(1)

北汉国比南唐、蜀国都小,但一动这个小国,引起的关注比所有国家都多。

幽州的重檐城楼、建筑街巷全是汉文明的迹象,但城内却大量的胡人,髡发的、穿兽皮的、戴着大耳环的人在世面上随处可见。就算是汉儿的打扮也与中原不同,交领的方向就是反的。人们对胡人早已司空见惯,绝不会对那些奇装异服的契丹人、奚人感到稀奇;甚至很多汉儿一出生看到就是这样的场面……幽云十六州正式划归辽国是在(后)晋朝,已整整二十六年。甚至河北胡化的时间更长,当年大唐意图完成民族融合的大势,终其一朝没完成,最后国策彻底崩溃,国运因此衰落。

南院大王的官邸内,同样是这样的场面,有胡人有汉人。

旁边一个叫萧阿不底的南院将领冷冷说道:“‘南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此快就忘了晋朝被大辽灭国的事儿,攻打北汉,便是公然挑衅大辽。若大汗……”

萧思温立刻就打断了这个同一氏族的人的话:“郭铁匠和石重贵还是有区别,哪怕是敌人,咱们也不能轻敌。”

辽国现在诸事懈怠,强硬大不如前,不少贵族们内心都有不甘和怨气,但萧思温不能让同族在自己面前表现对皇帝不满。萧思温以前在涿州吃过郭绍的亏,致使辽军损失惨重,所以他可以唾骂仇恨郭绍,但绝不会说郭绍很弱……如果是败在一个很弱的人手下,岂不是说自己更弱?!

萧思温虽然掌南院兵权,算是个武将,但他的爹却是做大辽宰相的人;萧氏更是辽国宰相的制定氏族,他自然不是不懂谋略的人。

“上京没人来下旨,咱们要管此事(北汉被进攻)?”一个契丹武将嘀咕了一声。

萧思温听罢正色道:“记住,大辽的国势与所有人都是连在一起的!若无大辽的威势,咱们别说坐享幽州、渤海等土地之产出,恐怕在世上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北汉自打立国起,就奉我朝为宗主,这块地失去了对整个大辽的威信都不利;况且北汉国的位置重要,事关长久攻守之势。郭铁匠今日若取北汉国,能不窥欲幽州?”

阿不底听罢愤愤道:“北汉国刘家,既不能战,几乎每年都会求援、拖累咱们,可背地里只是想利用大辽自保。汉儿就是靠不住!”

萧思温听罢,回顾在座的汉人官员,大多沉默。当下便道:“此话有失偏颇,容不得人如何成大国,如何有今日之大辽?幽州又如何能各族和睦相处?”

他一表态,果然汉人官员的表情有所改变。

萧思温觉得很多契丹贵族就是不会驭人,占据幽州多年了还是那样,辽国不断改进制度后贵族们依然故步自封,把汉儿完全当奴隶,但往往适得其反。萧思温出任南院大王后一直在试图改变这些策略,他觉得对任何人都不能逼急了,恩威并济方是长久之道……这种经验,就好像他抢来的那个妇人白氏,因为萧思温表现出接纳的态度,白氏不是在府上呆了那么多年,连发式服饰也逐渐接受契丹的习惯了?若是当作牲口囚禁虐待,她恐怕早就惦记着逃跑了!

这些汉人官吏都是生活在幽州的人,萧思温给他们门路活路,他们在无法改变幽州状况的情况下,也不会动不动就想一拍两散鱼死网破。人只要没到绝路,都懂得委曲求全。

何况萧思温懂汉话、读诗书,很能笼络汉儿。

就在这时,一个汉人官员便抱拳道:“下官有一言……”

萧思温立刻做出虚心纳谏的姿态,问道:“范先生但说无妨。”

那汉人官员叫范明义,当下便一脸忠心耿耿的表情正色道:“下官赞同大王的高瞻远瞩,保北汉国刘氏对大辽幽州都大有裨益、至关重要!对付周国,让他们内战掣肘才是最好的方略。蜀国、南唐离得太远帮不上,北汉却不能轻易丢失;若是让中原一统,下官的预见与大王相同,下一步就是咱们幽州直面周军的威胁!

北汉刘家虽较周国太弱,但晋阳城乃雄城,城池坚固、易守难攻,数十年来一直都是中原之大患;其作用并非阿不底将军所言那么不堪。敌国的祸患,便是大辽的利处。下官进言,以大局作想,大王应上书皇帝,一面从幽州出兵增援晋阳;一面请兵增援幽州,以防万一北汉不测,早作幽州防卫准备!”

萧思温听罢大为赞赏,一副推诚置腹的口气说道:“幽州是幽州人之州,尔等虽未汉儿,却与中原汉儿不同。今日本王将尔等当自己人,在中原王朝,他们能真把你们当自己人、不加以防备?本王说句实话,你们在南院能做官享富贵,在中原朝廷却未必有你们的位置。”

萧思温能判断汉儿官员的谋划是不是忠心为主,对范明义所言“晋阳雄城是中原大患”深感认同,既然有坚城拖住周军,怎能不全力保住那颗钉子?

他当下便果决道:“即刻快马上书上京,请旨出兵!诸将应尽快召集兵马,准备出征。”

这回萧思温不敢先斩后奏了,上次出兵劫掠,在他看来几无风险、也是为大局作想策应李筠,但立刻上京就派了杨衮下来巡视,这让萧思温不得不有所注意。另一方面,他还想未雨绸缪提前增兵幽州,兵力自然要靠北府(上京)来增援。

他顿了顿又道:“晋阳,是幽州之前哨;救晋阳,便是守幽州!”

北汉国首都晋阳城外的大军云集,让北汉国君臣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一次保国大战,并不比高平之战后柴荣几十万大军围攻晋阳轻巧。

上次北汉“先君”就是因为被围攻心力憔悴,战后就去世了。这回北汉主国君刘钧照样不轻松,他日夜都在操劳,从登基到现在就没如此勤政过,大概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他不间断地召集大臣商量对策,不顾一切想要自保!但事到如今,说来说去无非“死守城池,等待辽军救援”一条路,选择确实不多。

同在晋阳城的赵匡胤想尽了办法想得到重用,他找了冯进珂,还见过宰相郭元为,但一直没有音信。只好感受着此时晋阳生死存亡的紧张气氛,却在家里坐等。

陈旧的房屋,窗外下着小雨,冷风吹得撕坏的窗户纸“哗哗”直响,如同此时赵匡胤的心境。

自打出生到现在,如此糟糕的心境确实很少。他是个曾经能掌控大军的人、甚至看得到更高的权力,这样的经历,让他最难忍受的就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事关自己存亡却只能旁观,寄托于他人之手的感受,让他坐立不安。

赵匡胤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又黑着脸坐会椅子上,搓着手做一些琐碎的动作。

此时此刻,大周大军就隔着一道城墙,赵匡胤忍不住会想:假如自己被抓住,会是什么下场?

可以合理地推论,肯定是活不成的,然后会被灭门杀全家!当仇怨积累到一定程度,报复起来又不用担心被制裁时,很少有人会那么宽容大量……赵匡胤回忆郭绍的为人,不觉得自己应该被那表面的仁义蒙骗,郭绍暂时未杀赵家的人,无非是因以前车为鉴!

当年汉隐帝就是胡干,最有威胁的郭威还没落网、而且带着兵,他就把郭威全家杀了!结果下场如何?

赵匡胤抬起头看着窗外灰黑的天空,揣度郭绍的心意,此人肯定恨极了自己,而且还隐约有某种敬畏心……但恰恰有敬畏心的人最可怕!郭绍此人非常沉得住气,而且很懂得时机;若是他认为不能一击将敌人置于死地无法报复性地还手,绝不愿意轻易出手。

他愁眉苦脸,伸手在发髻上挠了几下,情绪复杂地小声念叨:“我实在看走了眼,人应该从小事看……今日回过头来想,当年此人第一条命案的手法,就应该明白他的为人……”

赵匡胤平时待人很厚道,很能拉拢周围人,天生的大哥,但是他骨子里并非是厚道的老好人,做人不能看他说什么、演什么戏,得看他做什么;这和郭绍一样,那郭绍开口闭口就是仁义,难道是个善茬?

(历史上赵匡胤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赵家世仇、颜家满门抄斩。)

所以赵匡胤在某种程度上非常懂郭绍这个人,正所谓敌人才是真正的知己。

他实在不愿意坐以待毙,心里很不甘。但是失败后长时间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为人作风,顾及身份名声,这大概是还没完全认识到自身的处境,舍不得从大好前途的心境中脱离。

而今,赵匡胤终于真正地意识到了……想找回以前的志向前程,已经绝不可能了!自己已经完了!

在此情此景下,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感到了后悔:手里剩下的一点实力,根本无济于事,因为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不值得再留恋;这辈子,最多只能东躲西藏苟且偷生!如同一个命案在手的通缉犯,比那还要严重。

而现在,晋阳一破,就是落网之时万劫不复!之前还因顾及剩下的兄弟和人马,留在这里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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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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