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十 受制于商贾

段十 受制于商贾

梅姑被劫,李貌急忙派人调查,从幸存衙役口中得知,劫狱之人竟穿大明铠甲,李貌大怒,正想下令严查此事,突然心里想到一个问题,便开口未言,暗自沉思。

他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忽报浙江右布政使张煌言召他见面,李貌只得放下手中的事,随人去张府。

本来浙江只有一个布政使张煌言,(布政使相当于省长,总督巡抚相当于数省军政特派员),赵谦外放为官之后,崇祯给他封了一大堆官,其中就包括两浙承宣布政使,赵谦这个布政使自然是左布政使,(左右按照古代战车乘员划分,左表示正,右表示副),张煌言就只能是右布政使了。

明代皇帝重要官员,表示恩宠,为了保障官员收入,都是封一大堆官,几个职位加起来,官饷会多一点,因为明代官员俸禄实在很低,皇帝当然不愿意自己重用的人去贪污维持生计。

张煌言一脸络腮胡,挺着大肚皮,腰粗臂圆的样子倒像个武夫,不像个文官,但他确实是进士出身的文官。

李貌见了张煌言寒暄了几句,上了茶水,两人都喝了两口润润嗓子,张煌言这才说道:“听说你前几日调兵围剿青帮,差点一网打尽,可有此事?”

李貌欠身道:“回布政使大人,确有此事,但赵巡抚突然插手干预,下官的人功败垂成,可惜啊!”

“哼!”张煌言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李貌忙作惶恐状,静听下文。张煌言道:“盐帮为我所用,乃是因青帮是他们的对头,盐帮欲借官府之力铲除青帮,你要是把青帮给灭了,盐帮还会对咱们百依百顺……”张煌言说得激动,差点加了一句“真是蠢不可耐”,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说出来。

“布政使大人高屋建瓴,请恕下官自作主张之罪……下官自作主张,乃是另有所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煌言喝了一口茶,才说道:“说吧。”

“大人,青帮所为,大大损害了诸富商大户的收益,很多人催促下官尽快铲平青帮,下官这肩上,沉得很呐。”

张煌言道:“这些商人,还能左右官府不成?他们得的好处已经不少了,理他们作甚?”

李貌心里大骂张煌言蠢不可耐,面上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大人,这些的话咱们还真不能不听。且不说诸多富商大户里边,有许多还乡的前任同僚,他们在朝中可是有人啊!就说这些人的实力,官府真的靠着他们才安稳得了。湖广大旱,黄天教趁势作乱,已有许多地方官因失辖地而获罪押解京师。下官得线报,黄天教秘密向福建两浙弥散,要是浙江出了什么乱子,咱们还得靠乡里那些大户保项上人头!”

张煌言一听,面目紧张,道:“你是说万一有事,让大户的私兵镇压叛乱?两浙数万官兵都是干什么吃的?”

李貌道:“大人,您初到杭州一载,不知眼下浙江情况。卫所军户的土地早被兼并,都在做佃户或经商维持生计,府兵早已荡然不存。目前的各地方官兵,名为官兵,实则都是大户出钱养的牙兵。府里没钱,怎么养的起如此多张嘴?这要是浙江出乱子,没有大户点头,咱们也就只有杭州等重镇的守备兵马,守城尚且不足,用什么来平乱?”

张煌言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本官没想到我大明最富庶的江南竟是这般境况!这些事巡抚大人知道么?”

李貌道:“这个下官不甚清楚,但依下官对赵大人的了解,他很快就会获悉其中关联。此人城府很深,大人不可轻视,就说上次救青帮一事,本官以为,乃是赵大人想控制青帮,为他所用。”

李貌和张煌言说赵谦的时候,赵谦和韩佐信等人也正在院子里说李貌,赵谦说:“李貌此人机深刺骨,这次似乎犯了一个大错。”

韩佐信和孟凡看着赵谦,以听下文。

赵谦继续说道:“盐帮乃草寇,官府与之勾结牟利,如果想充分控制盐帮,就得掌握盐帮的制肘,就是青帮。只有青帮存在,盐帮才能处处听命于官府。可李貌却差点一举荡平青帮,自毁平衡,这不是蠢事是什么?”

韩佐信点点头,并未言语,端起茶杯吹个不停,却一直不饮。韩佐信思考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赵谦也不说话,等待韩佐信思索。

良久,韩佐信将茶杯放了下来,说道:“大人,彻底荡平青帮,对谁最有利?除了盐帮,还有垄断江南茶叶的茶商。这些巨商大户,很多是前朝还乡官员,势力非小,是不是商贾影响了官府?当然,也许并非这样,也就是李貌犯的一个错误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赵谦想了想道:“还乡官员,已不在其位,所谓人走茶凉,没有那么容易影响官府吧?”

“兴许还有别的原因,官府受制于商贾。从李貌围剿青帮来看,只有站在商贾的地位看,才愿意看到这事的发生。”

赵谦嗯了一声道:“佐信所言很有道理。咱们不能轻视对手,李貌并非愚蠢之人。我们先调查一番浙江情况才作断定……对了,史可法在杭州呆了几年了,他肯定知道。”

赵谦唤人传史可法到巡抚行辕。史可法到了之后,对赵谦执礼,赵谦呼人看座上茶,寒暄一番,笑道:“天气炎热,宪之要不要先洗个冷水脸?”

二人相视大笑。

“大中午的,叫宪之过来,是因有事请教,先谢宪之多日来一直鼎立相助。”

史可法忙道:“大人请询问,下官乃大明官员,食君俸禄,配合御史筹措朝廷军饷,乃本分之事,大人不必如此。”

“好好,宪之乃谦谦君子,我也不必和你客气。我想知道的是,浙江官府,是否有什么受制于商贾大户?”

史可法一听,上下打量了一番赵谦,大为惊讶,心道赵谦此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封疆大吏,单凭刚刚那一句问话,便可知他确实有非凡之能,因为史可法注意这个问题,也是做了两年知府才悟到的东西,赵谦刚来不过一月,就看到了。

官场不同学堂,什么东西老师都会手把手教你,有些事大家都不会说的,你想知道就得靠自个儿悟去。

史可法脱口而出道:“大人怎么会想到这事儿?”

赵谦见史可法神色有异,猜想韩佐信所料不差,确实有什么东西另官府受制于商贾地主,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我与佐信正说李貌围剿张家堡那事,官府想控制盐帮,就不能彻底清除盐帮的天敌,丧失制衡,可李貌就这么干了,那一定另有原因。青帮覆灭,最大的受益者乃是茶商,所以咱们就想到商人可能会影响官府来了。”

史可法满脸敬佩道:“大人观一叶落而知天下之秋,令下官拜服。”

史可法心道如此精明之人,观其修养性情及左右之人,非贪鄙之人,乃有成就功业的迹象,因史可法不得已和赵谦站了同一阵营,现在知道同盟强大,心中安然了不少。

“大人,江南糜烂至斯,下官途有一腔热血,也难挽大厦,今大人到此,江南百姓幸甚!官场贪墨成风,人人分羹,府库空虚,府兵制荡然无存,军备疲废,又有底层难民,活不下去,时时杀官叛乱,官府无能为力。地方地主大户,为保全既得之利,遂出钱养兵。擅养私兵犯禁,遂以官兵为名,实则皆由商贾地主供给,浙江数万官名,多为私兵也。官府还能不受制于商贾地主?”

史可法说完,赵谦大惊,他知道朝廷现在对地方控制不力,但是没有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连最根本的强制工具都不是政府所有,怪不得眼见江南数省富庶繁华,朝廷却穷成了这般模样。

史可法一席话之后叹了一口气,恰时赵谦韩佐信也叹了一口气,几人不约而同,皆有无可奈何之感。

赵谦意识到,官虽贪,但钱财的大头还在商贾地主手里,自己要筹措的军饷,得想法从这些大户碗里掏。

正在这时,人报门外有客求见。赵谦唤入,见是个布衣生人,便问何事。

那人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人,好像不太放心,韩佐信史可法等人拱手道:“听闻巡抚行辕‘听雨亭’旁的芙蕖盛开了,我等正想去观赏。”

赵谦回礼道:“宪之不必客气,请自便。”

那个“听雨亭”,因出自“留得残荷听雨声”,倒不只一处的亭子以此命名。

韩佐信史可法等人告退,唯有孟凡侍立于旁,赵谦道:“这是本官信得过的人,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那人道:“有位小姐让小的给大人带一句话……”

那人好像记不住,憋了个满脸通红,终于掏出一张纸来念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擅板共金樽。”

赵谦一听,这词里众芳摇落独暄妍,是写花的,意思是什么花都落了只有它在开,又是什么暗香浮动,出自“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不是梅花是什么?

又是一个姑娘,赵谦恍然大悟,原来是梅姑,便点点头道:“本官明白这位小姐是谁了。”

那人道:“小的是太平桥‘有客来’茶庄的人,这位小姐请大人一叙。对了,小姐另有话要转述……”那人清了清嗓子道,“本官审你,你从实招来,免收不白之辱。下面所跪何人?”

那动作和语气,不正是那天赵谦在大牢里见到梅姑时的样子么?赵谦一看不觉莞尔,暗想那日除了几个心腹,没有外人在场,所以应该就是梅姑传的话无疑。

赵谦笑道:“好好,你可以回去回禀你家小姐了。”随即摸出一块银子,赏给了那送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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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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