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七 仰天一声叹

段七 仰天一声叹

赵谦的眼睛干涩的厉害,犹如眼眶里面塞满了擦锅底的铁屑还有从木匠的推刀下面滑出来的木渣。

他的眼睛痛的厉害,却干得就像八十岁的老妇。当情势所迫的时候,他能想哭就哭,想流泪就流泪,但是发自内心的哭,他从来没有体验过。

好吧,赵谦承认自己腹黑,但是并不是没有感觉,田钟灵确实让他感受到了人类本来应该有的温情。他想不通,一个在残酷战争中成长的女人,为什么可以这样。

“赵谦,上次刺你那一剑,今天还你了。”血从田钟灵的指缝间涌了出来。

旁边孟凡等人冲了上来。除了那个疑是田见秀的老头,这股贼人立即面临乱刀。

“啊!”旁边一个头裹白头巾农民打扮的汉子肚子被插了一剑,剑身转动,搅出一大块肉来,那汉子的肚子上出现一个大血窟窿。

“你我互不相欠了,我没有死,你也不要死。”赵谦按住田钟灵的伤口。

“不,你欠我的,今天要还我。”田钟灵悠悠说道。

“你说。”

“我刺你一剑,你打了我一枪,我们算是扯平了。但是我冒险放了你们前锋营几千将士,这笔帐,你得还我。”

旁边孟凡一把抓住田见秀,吼道:“老子先抓住的,谁敢和我老子抢?”

赵谦出师时说过,擒杀李自成赏银十万(按米价折算约人民币八千万,美元一千万。),擒杀田见秀、刘宗敏等赏银一万,孟凡最先就猜到了这个老头是田见秀,不顾臂膀上血流如注,冲上来就按住了田见秀。

八百万人民币面前,比买体育彩票还划算,亲兵完全不甩孟凡的帐,提剑就想把田见秀刺死割脑袋。

孟凡一脚将那亲兵踢翻:“滚!老子先抓的……别和老子抢,得了赏银人人有分……”

“郎中,军中的郎中哪里去了?”赵谦大吼。

田钟灵抓紧赵谦的手,说道:“放了我爹,你我互不相欠。”

赵谦听罢知道孟凡按住那个老头确实是田见秀。

“我放你两千人的性命,只求你放过我爹,难道不公平么?”

赵谦回过头,对孟凡说道:“把田见秀放了。”

孟凡十分为难,脸色就像被人在他身上割了一块精肉一般。赵谦又道:“放了,赏银照给。”

孟凡这才放开田见秀。田见秀连看了没看他女儿一眼,夺过旁边的马缰,跃上战马,飞奔而走,官军纷纷为他让道。

赵谦看着怀里的田钟灵,说道:“我放了。你别死,我们才能扯平……田姑娘,听我说话,不要睡觉……”

赵谦看见自己按住田钟灵的手还在冒血,急忙使劲按住,但是看来伤口比较大,按也按不住。

田钟灵眼睛里全是泪水,却做出了一个微笑,表示感谢赵谦手下留情放了她爹。

“赵谦,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赵谦急忙依言照办。

田钟灵把小嘴够了上来,在赵谦耳边耳语,暖暖的气从田钟灵口中呼出来,痒痒的。

“我和张秀才已取消了婚约,至今还没有嫁人。”田钟灵如是说。

“田姑娘,田姑娘……”

“大人,随军郎中来了。”

赵谦吼道:“把她给我救活,要快!”

郎中见面前这女人躺在尚书大人怀里,心道一定有一腿。又见田钟灵的伤在锁骨下面,为难道:“这位姑娘伤在锁骨之下,此地……恐有损姑娘清白。”

“快动手救治,命如没了,清白有鸟用!”赵谦吼道,“给我围起来!”

众军士聚了过来,背对着圈内围成了一个密匝的圈。郎中步伐十分沉稳,这才走进圈内,只看了一眼田钟灵的伤口之处,说道:“有布片陷进伤口里去了,要先夹出来,升一堆火。”

因众军士被下了命令不准回头,赵谦便亲自捡了一些马车残骸的木块,还有几件衣服,把一支火枪内的火药倒在上面,用打火石一点,就燃了起来。

郎中用一把刀子将田钟灵锁骨下受伤的地方的衣服,割开一个圆,露出以伤口为中心的圆形一块肌肤,然后向伤口撒了一些金疮药止血。又从随身带的箱子里拿出一个装水的铁盒,放到火上煮沸,将刀子钳子等丢进去煮。

赵谦见这个郎中居然很有卫生概念,知道用高温消毒,不禁问道:“郎中叫甚名字?”

郎中一边忙乎,一边不紧不慢地道:“草民徐启广。”然后不忘加了一句,“徐霞客是草民的祖师爷。”

“哦,久仰徐霞客大名。”

徐启广捞出水里的工具,在火上烤干,然后割开田钟灵的伤口,用钳子夹出了里面的一块小布片,放到割下来的那块衣服料子上一比,正好缝合。徐启广长嘘一口气,“这东西如果留在伤口里,伤口定会流脓糜烂。”

徐启广又清洗了一番伤口,然后才包扎。最后抓住田钟灵的脉门,静了一会,说道,“尚书大人,这位姑娘流血过多,要好生调养,应无大碍。”

赵谦拱手道:“多谢徐先生救治。”

“份内之事耳。”

“小林,给徐先生记功,回去赏银一千两。”

徐启广忙摆手道:“草民不敢受……草民随军医治伤患,非为财也。”

赵谦一听大为感叹,古代医生和现代医生,修养简直不是一个档次。

这时,一军士奔了过来,说道:“报,洪督师孙督师率军来了。”

赵谦道:“把田姑娘送弘衣卫好生养伤。”说罢和军士一起去迎接孙传庭和洪承畴。

孙传庭和洪承畴对他们见死不救赵谦的事有些歉然,却并未道歉。洪承畴避重就轻,言道:“廷益当真乃良将也,老夫定上报朝廷,为廷益请此战之首功。”

孙传庭看了一番草市的山形,跺脚道:“早不知此地形,早知调一支军在此设伏,闯贼焉能逃脱一人?”

赵谦笑了笑,总不能痛骂自己的师傅毫无情意吧?打落了牙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吞,该合作还得合作,人就是这样的,你可以说是贱,但是人是群居动物,需要相互依靠相互利用,有什么办法呢?

洪承畴表情轻松地说道:“伯雅不必懊悔,此时闯贼几近覆灭,向商洛一带逃奔,我等主力未损,正可实施会剿方略的第二步:围剿,清除,斩草除根!”

孙传庭道:“唔,不错,就是多花些时日罢了。这样,我与廷益率军南下追击闯贼,洪老率军过潼关从华山沿河南下,另调长安军从蓝田沿东南一线进逼,知会川军秦良玉封锁蜀道,四面张网,纵使李自成化身飞鸟,也难逃矣!”

“善!”洪承畴大笑,“待收拾了闯贼,回师荡平河南诸寇,不出数月,中原澄清,只需一两年天道风调雨顺,中原广袤之地便能恢复生产和税收,我大明中兴之日指日可待!”

孙传庭的文人意淫快感被洪承畴一席话调起,抚掌大笑,心里梦想着待功成身退,再著几本书,青史留名,万代敬仰,岂不快哉?

赵谦听罢,心道按照现在的情势发展,确实实打实会按照洪承畴所说一般发展。这次朱由检是下了决心,勒紧裤腰带,从各地调集了大明最后能够机动作战的精锐军团,一心要为祖宗复仇,效果还是明显的。

朱由检真的是下了血本,二百六十万两银子,在如此财政如此紧张的时候一次调拨出来,实在是不容易,听说皇上现在是每顿吃素,节省开支,皇后连陪嫁的东西都拿出来充作军费了。

但是李自成真的这样就玩完了?赵谦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沉声道:“恩师,万一此时东夷入寇,皇上会不会调我等回师勤王?”

孙传庭刚刚还在沉浸在意淫的快感之中,这时被泼了一瓢冷水,脸色一变:“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赵谦道:“不是巧合,东夷自然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大明朝虎踞卧榻之侧,很可能有目的地劫掠京师,策应闯贼。皇太极手下有许多汉人大臣,范仁宽就是一个,这些人十分了解大明,一定会进谏。”

洪承畴和孙传庭沉默许久。孙传庭不甘心地说道:“就算东夷入京,皇上召师勤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何不一劳永逸地彻底铲除李自成?就算事后皇上降罪,我等岂是惜命之辈?”

赵谦看了一眼洪承畴,心道恩师不怕死,人家洪承畴指不定没活够。再说赵谦也不知道孙传庭慷慨激昂的话里,有几分是真话。

洪承畴看了一眼孙传庭,道:“大明内地的精锐,全在我们三人手里,京师兵力不加,万一皇城失陷,我等就是千古罪人,遭万代唾骂。”

六年二月,洪孙赵三人统精锐八万,兵分两路,一路从灵宝沿西南方向进逼洛南,破之,斩“整齐王”靡下匪众饥民三万。一路洪承畴,从华阴南下,经华山,沿河直下,斩流寇残兵败将一万。

长安的西北总督率军二万四千,筹集军饷一十四万,经蓝田,进逼商州。

四川总兵女将秦良玉,下令封锁蜀道,不放一人经过,起兵两万,兵分两路,一路取镇安,一路取山阳。

当此之时,闯贼成四面楚歌之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不料这时不幸被赵谦说中,京师烽火再起。

二月,东夷起八旗军,协同蒙八旗、汉八旗,倾巢而出,从青口山(今河北迁安市东北)、墙子岭(今北京密云东北)两路毁墙入关,京师戒严。

东夷以明朝不肯议和为口实,由睿亲王多尔衮率领,豪格、岳托等大将任各路主帅,毁边墙入关,经过西起太行山麓,东至大运河之间的广大平原,来势凶猛,目的便是京师。

岳托一路先于密云击毙明朝蓟辽总督吴阿衡。吴阿衡那天正带着总兵吴国俊为太监邓希诏祝寿,喝得大醉,听到警报,才仓促应战,迅速被清军所败,当场毙命。

接着,各地败绩纷纷堆上朱由检的御案,朱由检急忙下诏,各地勤王。并专发圣旨令洪孙赵三人立刻率精锐昼夜不停拱卫京师。

杨嗣昌进言中原会剿进入最后紧要关头,不可轻易放弃。朱由检认为流寇已被击败,途费大军是大炮打蚊子,不允,发出圣旨。

当时赵谦和孙传庭正在洛南附近,接到圣旨,赵谦仰天长叹,几欲泪下,彻底解决中原流寇的机会就要这样失去了。

这次朝廷下血本围剿,银子给的多,兵给的精,手脚放得开,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首先是因为皇陵被焚,朱由检本人暴跳如雷,然后朝中几番争斗,恰逢杨嗣昌上台。

如果待些时候,朝中局势又不知变成什么样,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就难说了。

洪承畴接到圣旨,马不停蹄,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立刻调头北返。

孙传庭犹豫了一番,正要下令全军北返,这时大帐外进来一个军士,禀报道:“报孙督师,高参将报,闯贼李自成正在丹风山。”

“消息可靠么?”

“分别从多个俘虏口中问出同一个地方,高参将亲自派人扮成樵夫混进丹风山,果然发现李贼手下许多将帅!高参将说,李贼定在丹风山。”

孙传庭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复又做下去,挥了挥手,军士拱手退出大帐。

一旁的赵谦急道:“恩师,立刻起兵围困丹风山,杀掉李自成!”

孙传庭摇摇头,“丹风山易守难攻,地处山区,纵有大军,也摆不开,容易陷入僵持的状况,那时连攻数月,也可能拿不下来,皇上已经明召即可班师,你想抗旨么?”

赵谦再次叹气。

孙传庭又拍着赵谦的肩膀好言道:“咱们的将士是大明的将士,就得听朝廷的调遣,洪承畴已经回去了,咱们得赶着回去,不然恐朝中有人借机对杨阁老不利。”

“恩师,学生死过好多回的人了,还怕皇上降罪么?”赵谦握紧拳头,用坚定的眼光盯着孙传庭,“恩师,学生只要八千人,誓将李自成围死在丹风山上!”

孙传庭摇摇头:“廷益,听为师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师宁肯让你死在沙场上。”

“六千!”

“廷益,你还需历练……”

“四千!”

孙传庭有些怒气道:“不行!必须和我一起回京勤王。”

“我只带本部前锋营余部,攻陷丹风山,擒杀李自成!”

“急功近利并非好事,唉,别怪为师没有提醒你!”孙传庭不再反对,因为赵谦的眼睛告诉他,反对也无用,人家带本部人马,敢抗旨去,你还能怎样?

赵谦出,碰到张琳,说道:“闻李自成就在丹风山,愚弟欲率前锋营围剿之,师兄一起去么?”

张琳急忙劝阻赵谦,晓之以大义,赵谦听罢知道他是不愿意去了,只得拱手告辞。

赵谦走进前锋营营房的时候,将士纷纷走了出来,围住赵谦,问东问西。赵谦抗旨,欲率前锋营去丹风山围剿李自成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大人,真的不回京师了么?”

“大人,皇上会不会怪罪下来……”

赵谦看着眼前这些九死一生的将士,说道:“是的,本官是抗旨,皇上可能会降罪,不过只要擒住了李自成,会没事的。”

赵谦向里面走去,将士纷纷让开道路。这时几个军士抬着几个大箱子走进营地,赵谦指着那几个箱子道:“里面都是黄金白银。”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不愿意去的,领了饷银和赏银去孙督师大营挂名造册。愿意去的,看着这些银子分吧。”

众人又叽叽喳喳地说起话了,有人说道:“抗旨怎么了,朝廷总不会把咱们一起杀了吧?”

“老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已经赚够本了,娘的,怕个鸟蛋,打完了好发财……”

赵谦看了一眼旁边飘荡的龙旗,说道:“对着龙旗,站在列祖列宗的脚下,我赵谦起誓,永远忠于龙旗,永远真诚,视其为祖国……”

众将士听罢,都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赵谦。

“……我就此立誓,为了我华夏复兴,不惜己命,不偏亲友,无视恩怨与财富……”

众将士纷纷跪倒,伏拜于龙旗之下。

孙传庭站在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幕,转头对张琳说道:“此人煽动众人,很有一手。”

“上次被围草市,赵谦还唾骂恩师,见了恩师,又拍马奉承。”张琳因为没和赵谦一起去,听到赵谦动人的言辞,心态复杂地说道,“不知道他的话里,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时赵谦站在一个土台子上,众将士伏拜于下,土台子旁边飘荡着大明龙旗,赵谦环视了一眼足下的将士,继续说道:“彻底剪灭闯贼李自成所部,还我中原太平,恢复生产,中兴华夏。为我华夏之复兴和强盛,我赵谦愿为前驱,为先祖之地尽忠!”

孟凡大呼道:“愿为前驱,杀敌报国!”

“杀敌报国……”

龙旗飘扬,夕阳的光芒将赵谦直立的影子,拉长,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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