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周末很快来临，段念乔起得很早，打开窗帘，看见外头阳光普照，宛若她此刻的心情。哼著歌将自己梳洗干净，换上精心挑选的外出服后，拿起小背包，便轻快的往电影院方向走去。
她和林则仕约定的地点，是一间大型连锁书店的门口。
段念乔远远就看到，林则仕高大的身影伫立在玻璃橱窗前。他一身简单的素色衬衫牛仔裤，黑色的发丝垂覆在额前，双手斜插在裤袋里，看起来斯文中又带点慵懒。
他似乎已等了好一会儿，不时抬起手看时间，段念乔见状，连忙走了过去，挥手喊道。
“学长!”
林则仕听到呼唤，看见她，原本慵懒的神情转为欣喜。
“不错嘛，没迟到。”
看著她，林则仕在心里对段念乔准时的观念深感赞赏，这年头，大部分人都不把时间观念放在心上，偏偏他又是个最讨厌等人的人。
“电影快开始了，走吧。”
林则仕也没多啰唆，拉著段念乔便往电影院的方向走去。十一点半的场次，现在去买电影票，排个队，刚好赶上。
他们挑选的惊悚片，虽然是小成本制作，但新锐导演却相当有创意，全片过程毫无冷场，血腥镜头更是层出不穷，林则仕是一脸老神在在，但段念乔却惊叫连连。段念乔尖叫得越大声，林则仕就笑得越开心。
听到身旁的林则仕不时传来低低的笑声，段念乔脸都气红了，恨不得想往他身上狠狠打一拳，可是双眼依然离不开大萤幕，她惊愕的直直盯著瞧。
电影正演到精采的桥段，男配角拿著枪去追逐凶手，他循著沿路的血迹追寻下去，却不知凶手早他一步，绕至后方，手上亮晃晃的尖刀高高举起——
因为紧张，段念乔狠狠的猛吸一口气。
她的急促呼吸，引起林则仕的注意。萤幕的跃动光线dU#映照在她脸上，即使在黑暗中，也可看见她瞪大的清丽双眼、以及小脸上的惊恐。
又怕又爱看……林则仕好笑的看著她，但不自觉的，心里却升起一股怜爱之意。
段念乔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深情目光，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剧情吸引过去。
当凶手举起刀，狠狠的往男配角身上捅下去时，段念乔惊叫一声，下意识闭上双眼别过头，小手紧张的乱抓一把，直到抓住某样东西便紧紧的钳住，死也不放开。
几秒后，低沉、优雅的男性声音，在她耳旁轻声哄著她。
“别怕、别怕……没什么好怕的，刚刚那一幕已经演完了。”
在温柔声音的诱导下，段念乔才又睁开了双眼，那惊惧的模样，显然余悸犹存。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尸体、一滩血迹，耳边则传来女配角失声痛哭的哀鸣。
“他死了？”
段念乔楞楞的问，回答她的，是温柔好听的声音，以及耳旁那股温热的气息。
“嗯，凶手一刀杀了他。”
感觉到耳际的麻痒，段念乔这才回过神，瞪著眼前那张微微笑的脸。
“你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嘛？”
林则仕含笑的声音传过来。
“我也不想啊，可是你死抓著我不放，一直把我拽过去，好痛。”
段念乔一惊，发现自己果然狠狠揪住那温暖的大手，五指扣在他掌间，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轰”的一声，段念乔羞得头都快爆了，慌忙把手放开。
这算不算摸黑吃人豆腐呀？她的脸都被丢尽啦!
“对、对不起……”
她小小声道歉，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
林则仕好像不怎么在意，只是凑过去，轻声说了句。
“没关系。”
虽然在电影院，轻声细语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听到他和平常截然不同的语调，还是让段念乔脸红得快烧起来。
段念乔不断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行，要专心看电影!不能被邪念引诱……
幸好这部电影够精彩，段念乔赶紧止住自己的妄想，思绪再度随著剧情起舞。
她看得入神，可她身旁的林则仕，却完全无法沉浸在剧情中。
林则仕有些心不在焉，手支著下颚，尽管双眼盯著大萤幕，然而精采的剧情，可是一点都没进入他的脑子里。
他心里还在想著，刚刚和段念乔那意外的接触。
段念乔纤细冰凉的小手抓住他时，他先是惊愕，可是当感觉到那滑腻的触感时，他的心却莫名奇妙的失速。
段念乔当然不知他的心猿意马，小手又不安份的紧揪著他，那模样令他好不心疼。见她吓成那样，林则仕不时凑过去，轻声哄著她，好不容易才让她恐惧清散，恢复理智。
不过，等段念乔一回神，小手又马上抽了回去，这举止真让林则仕心里闷闷的，忍不住怀念起那触感来。
他可是交过女朋友的人，牵手和亲吻不是没有经历过，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纯的碰触，就可以让他紧张、欣喜。
他可不是这么纯情的人啊……林则仕在黑暗中陷入困惑，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自己。
电影剧情已经进展到结尾。
在苍白、封闭的空间中，男主角因为怎么逃也逃不出去，毫无生机，已然陷入疯狂和绝望。
当催命的手机铃声响起，电影院所有的观众都陷入紧张的沉默当中，个个目不转睛的盯著萤幕，深怕错过任何一幕。
段念乔也不例外，清秀的脸蛋有些苍白，大大的圆眼睛死命睁著，让林则仕不由自主联想到正在发抖的小鹿斑比。
感觉到她的手，又紧张的动来动去，似乎想抓些什么来壮胆。林则仕心中有些期待，所以悄悄的将手又向她靠近了一些。
幸好上天助他，果然没多久电影院中又传出一片惊呼，段念乔也吓得紧咬嘴唇，伸手一抓，正中林则仕的手背。
林则仕微微皱眉，没想到她的力劲还真大。
他反手一抓，钳制住她的手，省得她继续在他手上制造更多伤痕。他的掌心大而温暖，段念乔纤小的手被他这么一握，刚刚还不停打颤的手指，总算安分下来。
从林则仕掌中，传递到段念乔手上的，是无尽的温暖和平和。
连带的，段念乔因电影而引起的恐惧，也藉由两人的接触，尽数转为害羞和柔情，萤幕上那个可怕的结局，映在段念乔眼里，却再也惊吓不了她。
虽然知道林则仕只是为了安慰她，所以才握住她的手，定住她的心，可是段念乔心里还是生出源源不断的兴奋和欣喜。
两人双手交叠，心也怦怦的暗地加速，只是在黑暗中，他们谁也搞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目不转睛的瞪著萤幕，装作对手上的热度毫不在意。
终于，电影演完了，尽管字幕还在播送，但大半的人都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戏院。
不过，他们两人还是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静静品尝各自急速的心跳和对方手心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段念乔轻轻动了下自己的手，想将手抽回，但林则仕却反将她握得更紧，感觉到他紧紧的抓住自己，段念乔心里浮现困惑与紧张。
“学长……？”她低低的轻喊一声。
他为什么要这样握住她的手呢？明明电影已经演完了……可她又舍不得将手抽离，只因眷恋他大手上温暖的热度。
听到她的低语，林则仕浑身一震，倏地将手放开。
他的手中一空，而她的手也失去了温暖，两人的心中都是一股失落。
字幕也已播映完毕，厅中大亮，此时不走都不行。
林则仕率先站了起来，段念乔连忙拿起背包，跟在他身后走出放映厅。
两人虽然走在一起，但却一路无言。
林则仕不说话，因他此时心中纷乱不堪，不知该怎么厘清自己的情绪，也不知该怎么面对身旁的段念乔，只能埋头走路。
他真的喜欢上她了吗？和刘文婉比起来，段念乔是这么不起眼，和他一向喜欢的类型根本截然不同。
更糟的是，段念乔根本对他没什么意思，对她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学长而已吧？不但是学长，还是她撮合给自己好友的对象。
想到这点，林则仕身上的热情仿佛被一桶水淋下，瞬间灭得连一点星火都不剩。
他刚刚情不自禁的行为，只怕也会被她看不起……
“学长，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段念乔气喘吁吁的跟在他的身后，林则仕尴尬的停住，一路走来，他一直想自己的心事，却忘了注意几乎快跟不上脚步的段念乔。
“抱歉，我走太快了。”林则仕心虚的说著。
听到他难得的表示歉意，段念乔先是一楞，接著傻笑。
“没关系啦。”
小脸红扑扑的，再配上天真烂漫的笑颜，林则仕有点心虚，躲避似的赶紧撇开脸。
“……看你这么喘，要不要找间店，喝点东西休息一下？”
闻言，段念乔脸上的笑意更加开怀。
她本来以为，逼林则仕陪她看电影已经是极限，而她刚刚又吓得半死，还要他拚命安抚，一定已经让他对她不耐烦了吧!
从电影院出来后，林则仕的表情就一直时阴时晴，让段念乔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现在他既然会关心她，就表示他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啰!所以面对林则仕的邀约，段念乔自然点头答应。
他们两人身在闹区，又是周末，街上人群拥挤不堪，林则仕走了几步，见段念乔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便自动放慢脚步，让两人可以并肩而行。
段念乔感觉出他的体贴，嘴上不说破，心里却越来越甜。
学长对她，老实说，挺不错的。
他已经没有像刚认识时那样，动不动就出言讽刺，取而代之的，是融化在生活中点点滴滴的温柔，醉心他偶尔凝望她的视线，以及时常展现的各式各样笑容。
有时是嘲笑般的大笑，或是若有似无的浅笑，有时则是拿她没办法的苦笑……在他身旁待的时日越久，段念乔发现自己越来越了解他，也越来越依恋他。
两人走著走著，不知不觉间，已离开人潮拥挤的大街，转进了小巷子。小巷虽小，却不时飘来阵阵诱人的咖啡香。
“就这家吧，好不好？”
段念乔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间小小的咖啡馆，门口摆著个木架，放著制作精美的菜单。再往上瞧，便可看到门口挂著的铁牌，题著“热带鱼”三个字。
炎热的天气里，看到这三个字，老实说，还真有种浸入海里般的清凉感。
推开这间咖啡厅的木门，冷气扑面而来，暑气瞬间消散，段念乔不禁轻吁一口气，呼，真舒服。
两人找了位置坐下，各自点了想喝的饮料后，段念乔当然不忘再替自己点了份甜点，解解馋。
在等候餐点送上的空档，段念乔打开背包，掏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
林则仕本来一手支著脸侧，正在魂游天外，看到这信封，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他问。
“我答应帮你买的演唱会门票。”
段念乔笑嘻嘻的回答，不过笑容中却有些紧绷的感觉。
“是吗……”
林则仕拿过信封，打开后，抽出两张门票。上面印著的名称，正是刘文婉最爱的重金属乐团，票价不便宜，一张就要一千五。
林则仕苦笑一下，为了男人的自尊，他还真是破费不少。
看著他无言语，段念乔也不再答腔，两人顿时陷入无止尽的沉默。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之所以会一起坐在这里，全是因为某个不想提起的原因。
段念乔有些受不了这难堪的沉默，为什么林则仕都不说话？而且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他甚至看著门票发呆，表情复杂得让人难以猜透。
“嗯……需要我帮你拿给文婉吗？”段念乔打破僵局，轻声问。
这个问题，让林则仕一僵，接著面无表情的将门票收入皮夹。
“不用。”
他突然发现，当初让段念乔帮他就是个错误。
因为若不是她自愿帮他，他们两人也不会这样朝夕相处；若不是朝夕相处，他的心怎么会像现在这般仓惶无措？
他毕竟还年轻，对感情相当懵懂。追求刘文婉，那是一种自傲造成的执著，可对于段念乔，却有一股发自心底的酸甜感觉。
这种感觉，林则仕从来没有尝过，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感觉，让他相当烦躁。
听出林则仕语气中的冷淡，段念乔垂下头，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
她是真心希望林则仕能够幸福，掳获佳人的芳心，而不是像自己这样，陷入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她的心意，没有告诉林则仕的必要。他既然那么喜欢刘文婉，又何苦让他为难、让他难做人？
他们两人，谁也不了解谁的想法，只能胡乱揣测。
在沉默间，服务生送上林则仕的咖啡，以及段念乔点的红茶与蛋糕。
两人各自啜饮著饮料，林则仕一手拿著咖啡杯，一手支著下颚，望向玻璃窗外，而段念乔则不时用叉子细细吃著蛋糕。
过了不久，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因有客人上门而发出清脆的叮铃声，紧接著，是杂沓的脚步声。
“天啊，好热喔!不是才进入夏季而已吗？现在就这么热，再过两个月一定会被烤成人干的。”
门口传来抱怨的声音，林则仕原先还望著窗外，但听到这声音，浓眉微微蹙起。这声音……好耳熟啊。
“赶快找位子坐下吧，好热，我要喝饮料。”
一群男孩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服务生马上走过去替他们带位，当这群人走过两人身边时，段念乔还是专心吃著蛋糕，但林则仕却下意识的抬起头，刚好跟这群人中的某人对上了眼。
“林则仕!”
穿著便服的程胜广，脸上洋溢欣喜。他大手狠狠拍在林则仕的肩头上，出言招呼：“这么巧!怎么你也在这？！”
听到程胜广的声音，段念乔这才呆呆的抬起头来，还是一脸搞不清状况的模样。
而程胜广的视线，此时也移到了段念乔的身上，盯著她，双眼中先是困惑，接著低头沉思她的身分，最后才猛然想起，程胜广的脸瞬间换上一抹惊愕。
“你是……刘文婉的那个好朋友，是不是？”
段念乔虽然不认得他，但既然能说出刘文婉的名字，想必一定是同校的。再看他跟林则仕很熟，段念乔猜他也是三年级的学长，所以微勾嘴角对他一笑，是打招呼也是默认。
程胜广瞧瞧段念乔，又看看林则仕，怎么也猜不出，这两人怎么会在大好周末凑在一起，还悠闲的喝著下午茶。
林则仕明明才被甩掉，并且在他面前信誓旦旦，一定要把校花追回来——可怎么一转身，反倒跟校花的跟班在一起了？他真的想不透呀!
尽管林则仕假装很认真在喝咖啡，但面对程胜广不时瞟来的狐疑眼光，还是觉得难以招架。
身为程胜广的朋友，他当然知道程胜广的心思，还不是在想他何时转性了，竟然会跟校花以外的雌性生物坐在一起？
“胜广!你怎么还站在那里啊!”
程胜广的朋友早已找到位置，并招呼著他过去。
“你朋友在叫你呢!”林则仕恨不得程胜广快离开，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催促著他。
程胜广微眯了眼，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最后还是转头离去。
等他离开桌旁，段念乔才出声问道：“学长，那是谁？”
“跟我同班的，叫程胜广。”林则仕随口回答。
段念乔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他为什么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我们？他是不是觉得……我跟你坐在一起，很奇怪？”
其实她想问的是，她跟他坐在一起，是不是很不配？所以他的同学，才会怪怪的望著她。
林则仕一窒，他总不能说实话，告诉段念乔那是因为程胜广了解他好面子的个性，所以才对他突然抛下美女，跟美女的好友单独出来感到好奇吧？
林则仕只得敷衍的笑一声。“怎么会呢？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是学长学妹的关系，一起出门没什么大不了。”
想破脑袋，他硬挤出这句话尴尬的自圆其说。
闻言段念乔虽然微微笑，但笑颜中反而掺杂著一丝苦涩。
不是老早就知道，他们只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而已吗？为什么还要继续不该有的幻想与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