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舅舅!」池枕月骤惊后镇定心神,一望那张铺满了大红锦缛的龙床,并不见雪瑶。

「我让下人伺候瑶儿去偏殿先睡了。」静王缓缓抬头,俊美的脸上不见怒容,反而微笑道:「大婚之夜,你不在寝宫陪新婚妻子,却跑去外面淋雨?」

他放开了手里的白猫儿,轻掸了掸衣摆,起身走到池枕月面前,大手覆上池枕月犹自挂着雨滴的额头,皱眉道:「这么冷,快把湿衣服换了,小心着凉。」

「我知道。」池枕月也觉头昏脑胀,情知是发烧的前兆,转身正要去取干净衣服,肩头猛然一痛,已被静王牢牢抓住。

「嗤」一声裂帛,他那件淋透了雨水的红色软袍从衣襟开始,被撕成了两半。

一道闪电近在窗外,映照着静王脸容。男人嘴角的笑容,已不再慈祥,变得诡异而邪气。

池枕月头脑里「轰」地一炸,周身寒凉彻骨,但即刻清醒过来,边咳嗽边高喊:「来人啊!」

回答他的,是静王的冷笑:「你从王府带来的那些侍卫仆役,我早打发他们去偏殿值夜,保护皇后去了。这寝宫外的,全是我的人。枕月,你难道不明白,赤骊宫中,是我最大。就算你当上了皇帝,凭你现在的势力想跟我斗,还嫌太嫩。」

他愉快地打量着少年惊恐的神情,一边又揪住少年贴身亵衣,用力一撕……

寝宫侍人都已换上了静王的人,虽然看见龙床上一片血污狼籍,新皇帝下身更是沾满了血迹,气若游丝,却无一人发出半点异议,默默地打理收拾着。赶来的两个御医更不敢对池枕月身上的伤露出丝毫异样,匆匆清洗上药,开了方子后告辞。

有个头发花白的御医动了恻隐之心,壮着胆子向静王求情:「皇上着了凉,又伤得不轻,伤愈前都不宜再行房,还请王爷体恤皇上天生病弱……」

「本王自有分寸。」静王挥手打发走了两个御医,倒没有动怒。对月浮的多年执念总算如愿以偿,心情正高昂。更何况他也不想真个要了池枕月的命。

扶池枕月登基,也正是看中了这四殿下自身病弱,又无父家势力撑腰,远比池君上和池梦蝶好掌控,而且他还握着池枕月的身世秘密,不愁池枕月不乖乖地俯首听命,做他一手操纵的傀儡皇帝。

他得意地扬起了浓眉,转身,居高临下凝望床上刚悠悠醒转的少年,伸手在池枕月冰凉惨白的面颊上摸了一把,微笑道:「月儿,你身体不适,这早朝,还是由本王代劳吧!」

池枕月嘴唇微微战栗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这一场酷刑般的房事令他对静王惧怕到了极点,迫于静王淫威,根本不敢稍动。

静王心头充满了征服快感,大笑着扬长而去。

寝宫内回旋的,尽是静王张狂的笑声。池枕月双眼睁得大大的,直勾勾望着头顶华丽的幔帐。

***

新皇帝登基翌日就染了风寒,无法上朝,由国丈静王摄政。

退朝后,群臣不禁窃窃私语,众人早就知道池枕月自幼多病,却想不到他身体弱到这个地步。练相国等人自然更少不了冷嘲热讽。

池君上一阵担忧。昨晚他思前想后,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没有去赴枫林之约,毕竟昨晚是池枕月大婚,料想四弟也不可能真的在洞房花烛夜抛下皇后与他私下幽会,况且自己也正黯然神伤,真见了面,也不知道能跟池枕月说些什么。但听池枕月染风寒,莫非是为了等他被暴雨浇淋所致?

他越想心里越是不安,追上静王道:「舅舅,皇上他昨夜是不是淋了雨才染的风寒?」

静王笑道:「昨晚是月儿和瑶儿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可能淋雨?我看呢,多半是他少了节制,呵呵……」

池君上听明白静王言外之意,俊脸神色一暗,不再追问,目送静王远去。

他沉思片刻,终于缓步走向皇帝寝宫。即便这四弟真的自认有静王辅政根基已稳,不愿再依附在他羽翼之下,他依旧放心不下。

就算池枕月如今已经是赤骊的皇帝,可在他心中,他的枕月,还是那个流着泪抓住他衣袖求救的小小少年。

「皇上病体需要静养。恕卑职不能让二殿下入内。」寝宫前,值守的侍卫状似恭敬,强硬地拦住了池君上。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阻拦我?」池君上目光一闪,冷笑。

他向来笑脸待人,但一旦动怒,就更显威严。侍卫们不禁有些惴惴,虽说静王有令不许任何人擅闯皇帝寝宫,但这二殿下可是皇帝的亲兄长,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主。还好有个侍卫颇为机灵,,叫了名宫女入内通禀。

那宫女很快返回,对池君上躬身道:「二殿下,皇上他说不想见二殿下。」

池君上愕然,脱口道:「胡说!」

「奴婢不敢,还请二殿下回去吧.」那宫女面无表情地下起逐客令,丝毫不给这二殿下面子。池君上一时难以相信池枕月真会给他吃闭门羹,推开身前众人就往门里走,冷冷道:「本宫自己问去。」

「谁在吵?」池枕月的声音穿过重重锦帐纱幕飘了出来,沙哑之极,边咳边训斥众人:「说了谁都不见,你们这帮奴才,还不把人赶出去?」

池君上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僵在那里,再也移动不了脚步。

先前传话那宫女追了上来道:「二殿下,您也听到了,请回吧。」

到此地步,他再执意入内就真是自取其辱了。池君上默然,最终转身离开了寝宫。

脚下的土地还很泥泞,残留着彻夜暴雨的积水。尚有雨水淌过长廊青瓷瓦,一滴、又一滴……跌进御花园的观景小湖,荡开寂寞涟漪。

池君上心头怅惘,徒步而行,不知不觉间竟已走到那片枫林前。

时近夏末,枫叶末尽红。

物是,而人非。他轻叹,踏入林中,立刻,就看到了地上那柄被抛弃的油布伞。

伞面沾满了泥浆,还被风吹得轻微摇动。池君上有一刻怔忡,随即上前,俯身拾起了伞。油布伞旁的泥地上,还有两个浅浅的脚印。

池君上握着油布伞,双脚慢慢地踏进那两个湿漉漉的脚印里,听身周风轻拂,叶低响,竟似痴了。

肆虐了整夜的暴雨过处,一切痕迹都已被冲刷殆尽,这双脚印却仍清晰可见。脚印的主人,一定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

他的枕月……

皇帝寝宫前的侍卫正在低声说笑着,忽然消了声,惊愕地看见二殿下去而复返,手里还提了柄油布伞。

「让开。」池君上容色平静,拨开身前侍卫。

众人不敢当真对这二殿下动粗,只得跟在他身后大喊道:「二殿下,您不能进去!皇上他说过不见……」

池君上头也不回,突地一脚倒踹,将身后离他最近的一名侍卫踢了个跟斗,冷哼道:「谁再啰嗦,就准备人头落地!」快走几步,将众侍卫甩在了过廊里。

隔着尽头深垂的珠帘,他已经听到了枕月断断续续的咳嗽,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辛苦,一阵心疼,掀帘而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斜倚在满床被褥里的人时,池君上还是为之一震。只是相隔一晚,枕月已全然不复典礼上的神采飞扬,黑发凌乱地披散着,眼窝发青,嘴唇和面庞却因为高烧泛出异常的火红。

池枕月双眼,正冷冷,冷冷地看着他。床脚翡翠香炉边,蜷缩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对进来的陌生人抬起了头。

心脏被少年冷漠的目光刺得微微酸痛,池君上放下伞,走到床边,伸手去摸池枕月的额头,歉然道:「我以为你昨晚不会去的……」

手还没碰到对方肌肤,就被枕月啪地拍开。少年平时就手无缚鸡之力,病中更是软得没半分力道,可池君上却彻底楞住。

池枕月脸上,满是不加遮掩的厌恶和怨恨……

「别碰我。」他从火燎般干涩疼痛的喉咙里勉强挤出声音,指了指门口。「出去。」

「枕月……」池君上有些失措,手僵在半空好一阵,终于垂落,柔声道:「是二哥错了,昨晚不该爽约,害你淋雨染上风寒。」

池枕月仿佛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只是拔高了嗓音:「出去!」

池君上心猛地一沉。以往每逢这四弟耍小性子,他低声下气地道歉,总能叫四弟转瞠为喜。然而现在枕月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他,枕月是真的不想再听他做任何解释,任何抱歉。

「四弟你……」他还想再恳求,可枕月已经疲倦地合上了眸子。「池君上,朕让你出去!」

一个「朕」字让池君上忽然忆起,眼前的人,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呵护的四弟,而是赤骊至高无上的帝王。他的枕月,本就是那么的心比天高……如今站在权势巅峰,更无需再为任何人隐忍。

无法形容的酸涩就从心口慢慢地扩散到整个胸腔,他轻问:「二哥为你做一切,从来都没想过要你回报我什么。只有这一次,二哥做错了,你就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吗?」

他没冀望枕月真肯回答他,可床上的人居然睁开了眼睛,用最冷淡的目光注视着他,一字一句,沙哑而无比清晰:「对,绝不原谅。」

看到池君上俊雅的面容遽然发了白,池枕月嘴边扬起报复得逞的笑容,「池君上,我恨你,恨不得你死!」他一边用力咳,一边咯咯地笑。

池君上茫然摇了摇头,脸上神情从不信到深深的哀伤,他后退到珠帘边,颤声道:「枕月,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念旧情?」

池枕月嗤之以鼻:「什么旧情?池君上,告诉你,我一直以来只是利用你而已,你少自作多情。」

池君上定定看着枕月,宛如从来都不曾认识过这个人,半晌,他慢慢地点头,说了几个好字,甩开珠帘,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珠帘在他身后哗啦啦地一阵乱晃,终归平静。池枕月仍在笑,越来越大声,最后整个上半身都趴到了床沿,咳两声又笑一通。

「笑够了没有?」男人从龙床后的几重琉璃珠帘后转出,来到床边,揪着池枕月的头发逼他仰起头,审视着少年脸上斑驳泪痕,皱了皱浓眉:「不是恨他吗?那你还哭什么?舍不得君上那小子?」

池枕月泪水流得更凶,却抿着嘴不出声。

静王道:「实话告诉本王,你真的恨他?呵,如果真想要他死,有本王帮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语气十分平缓温和,完全似个慈蔼的长辈。池枕月却想到了昨晚恶梦般的画面,浑身都忍不住微颤,不敢再用沉默激怒静王,哽咽着吐出一个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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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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