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翊宣一进自己的别苑发现他的那些朋友都喝醉了,由下人服侍着各自安歇。

林帧站在门口等着翊宣的回来,却看见了王子抱回来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刚想问什么,就听见翊宣抱着那个人一刻都没有停留赶紧向房间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吩咐他,“快,去赶紧准备热水,然后派人回雍京东宫去找太子身边的禁军都尉昊秀远,让他无论如何到这里来一趟。哦,还有,去太医局,让他们的医正也过来。”

翊宣从马上抱下和苏以后他感觉和苏也许是冻得太久,开始出现抽搐,脸上也泛起了潮红,这已经很危险了。要是真的不管他,任由他再在坟地上躺一个时辰,估计和苏这条命就过不去今晚。

林帧身边的小童听了赶紧去厨房烧水,可是林帧却没有动,他对翊宣说话,而翊宣此时正在把人放在床上并且拉过好几床被子裹进那个人。林帧说,“殿下,现在雍京九门已经落锁,除非出事边关战事的关防或者像上次我们拿着诏书入京一样,否则这个时候不要说是我,就是太子殿下亲自到城门说要进出城门都不行。殿下,要是实在着急,我半夜动身,守在城门外,等明天一早城门一开就进城去东宫,您看可以吗?”

翊宣刚才有些懵,现在想想的确是这样。

雍京九门一旦落锁,不要说林帧这样一个王府小吏,就是太子和苏亲到城下也无济于事。只是,和苏的样子愈发的凶险,就怕到了天亮再出什么事。如果把他扔在野外不管是一回事,但是既然把他带回了翊宣的地方,一旦出事翊宣难辞其咎。

这个时候他有些后悔。

真是麻烦。

“好吧,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哦,你看初阳睡了没有,他通些医术。”

王征,字初阳,郑王弥江二十年进士,现在是翰林院五品编修,也是翊宣的好友。这次来别苑陪翊宣喝酒,是他让翊宣去摘远山白梅。

“殿下,王大人早醉的不省人事了。现在就是天上打雷也叫不醒他了。”林帧回答说,还有些无奈的笑着。

王征文采风流,平常是翩翩佳公子,可是一旦沾酒不到烂醉如泥绝不罢休。

“那你到周边的四里八乡看看,有些没有郎中,赶紧请一个过来。”

“殿下,我们这里是王子的庄园,周围除了桃花林就是山涧。殿下,那个人,是不是您救回来的?”

“是,他你也认识。如果我们救不了他,明天也许我们都要跟着陪葬了。”

翊宣这么说着,拨开了覆盖在和苏脸上的乱发,露出了他那张秀美的脸,借着屋子内的烛光,翊宣突然荒唐的发现,他没有见过比和苏更加美丽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呀……”林帧吓得叫了一声。

是太子,太子和苏。

如果太子死在这里,那么翊宣就是挟持刺杀太子,是谋逆大罪,要杀头的。

“殿下,趁着没人知道,不如……”林帧看了看翊宣没有敢接着说下去。

太子就是对他们再不好,在王朝中他有着仅次于郑王的威仪和权力,再加上他的背后大郑神宫的护佑,任何对太子不敬都是死罪。

“……算了。你赶紧把热水拿过来,越多越好,好歹让他过了今晚,明天送回东宫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了。哦,对了,还有用柴胡熬汤,那个可以退热。”

翊宣吩咐完了,林帧赶紧去做。

这个时候和苏原本惨白的脸红晕晕的,嘴唇干枯,眉头紧皱,呼吸都不是很均匀舒畅,似乎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他的牙关咬得紧紧地,全身开始抽搐。

翊宣心道不好,一下子扯开了和苏被雪浸透的潮湿冰冷的外衣,他苍白消瘦的胸膛露了出来。难以想象的瘦,锁骨以下就是单薄的身体,透着肋骨的条纹。翊宣虽然也是精瘦的身材,但是很强壮,是那种练武得到的精炼般的肌肉。而和苏的消瘦是带着病态的,让人看了心中绝对的不舒服。

翊宣赶紧把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伸手扯开了和苏下身的衣服,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事情,而林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殿下,热水来了……”

“……别……放在门口就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来。”

一向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翊宣惊讶的捂着嘴后退了几步,而林帧似乎感觉到不对要进来,翊宣当即反应过来,转身赶紧走到门口,对林帧以及外面的小童说,“放在这里就好了,我自己拿进去。还有,从现在开始到明天,如果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硬闯进来,杀无赦。”

他们很少看见翊宣这样的神情,不敢说什么,沉默着把水放下,正要走,翊宣叫住林帧,“继续烧热水,越多越好,另外叫两个军士来,把门口守严了。还有,明天一早你亲自去东宫,让秀远过来,不可声张。”

翊宣吩咐这些事情的时候很严肃,林帧答是,不敢多问,就退下了。

翊宣把和苏身上的衣服全除了,用热水给他擦了全身,好歹暖和了一些,然后盖了三床被子,又拿汤匙撬开和苏的牙硬是灌了药。

灌药有些艰难,和苏吃一点吐一点,后来翊宣撬开和苏的牙,就这样一碗一碗的灌,最后好歹吃了一点,也起了些作用。

把这些都做完,折腾到现在,翊宣看看外面的天都到了三更天了。

翊宣本来想在旁边的卧榻上躺着,可是这个时候到了后半夜,和苏全身又开始抽,全身冻得缩成了一团,嘴唇都青了。翊宣最后没有办法,自己把外衣脱了,只剩下中衣,躺到了和苏身边,把他全身搂入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和苏的冰冷。

刚入手的感觉是一个细瘦脆弱的人,翊宣把和苏压在身下,压制住他的手脚,这样过了一会和苏至少不抽搐,身子也有些温度,柔软了下来。

这个时候和苏的呼吸平稳了下来,他枕在翊宣温暖的怀里,安静的睡着。翊宣把被子给两个人好好的掖了一下,盖住了和苏的肩,又要注意不能捂住他,看了看他的脸色,用手再试了一下他头上的热度,虽然还是热,但是也好了很多。

折腾到现在,翊宣的心这才松弛了下来,可是他却睡意全无。

他想到了方才的事情。

太恐怖了。

他的王兄,帝国的太子,那个不可一世的和苏居然是个没有性别的人。

不像被阉割的宫监,和苏的残缺仿佛天生就如此一般,惊世骇俗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翊宣感觉怀中这个瘦弱的身体有着不可思议的消瘦,现在看来,居然让人感觉到有些心悸和伤感。

他看了看窗外被雪映亮的夜空,心知,自己知道了和苏这样的事情,明天也许不能平静了。翊宣闭上眼睛想要睡觉,结果却朦朦胧胧的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和苏了,幼年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但是还是能记住的就是和苏跟任何一个兄弟都不亲近,总是有意识的冷淡所有人。禁宫长大的人每人身边总是一大群宫女内监奶妈之类的人,和苏身边也有,可是过一段时间他们全都会换了新的面孔,然后那些原来的人就没有生息的消失在大郑宫中,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去向。翊宣原来也感觉到有些好奇,不过这些事情并不出格,所以时间久了,人们也就习惯了。

长大之后,东宫内的事情对外界来说是个谜。和苏很会用人,他的东宫就是铁桶一般,无人能插入探听些什么。但是对于一些事情外人也知道,和苏不喜欢一群人侍候,即使在东宫内近身侍候他的人也不多。那些禁卫军,宫女太监什么的只能在和苏一般殿宇之间侍候,他们是不能进和苏寝宫的,只除了一人,秀远。东宫之中太子的贴身侍卫,漠北昊族的小公子。

翊宣想到这里,他睁开了眼睛,感觉到怀里的和苏动了动。

今天的和苏异常脆弱,是什么人能让他在野外待那么久,甚至不带着自己的忠犬秀远而单独野外喝酒,甚至差一点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翊宣又感觉自己的消息有些闭塞。

一时间的胡思乱想,头就一点一点的有些迷糊起来。

他也睡着了,即使并不安稳。

和苏的意识一直不清楚,他感觉有一团火烧烤着自己,把自己烤得干枯暴躁。

他还记得下朝之后那些眼尖而势力的官员是如何去向五王子翊宣道贺的,他记得那些人的嘴脸在自己的眼中,脑中开始扭曲。然后他莫名其妙的回到了东宫,漫天的雪把东宫的黑瓦朱墙覆盖了,仅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空旷。

和苏的手中拿着剑抱着一张残琴,那是一个早逝的少年的遗物。早逝的少年琦御原本是东宫舍人,他是一个五品京检院司的儿子。太子最初也是唯一的朋友,知道太子所有的事情,即使是最不堪的隐秘,却对他怀有一份单纯而高贵的感情。当年的和苏甚至想要带着少年远走他乡,结果少年死在了郑王的剑下。

郑王不允许和苏离开。

和苏的另一只手执酒壶,喝了很多的酒,然后抽出了剑,抵着前来劝阻他的秀远,他生死相依的贴身恃卫,不分青红皂白就说:“你再敢靠近我,我杀了你,你别以为我下不去手。”

然后呢?

和苏感觉自己的眼睛是迷茫的,他看见了红色,看见秀远不能相信的眼睛,他看见秀远捂着自己的手臂后退了几步,血从秀远的手上划下,融化了秀远脚下的雪。

他刺伤了他,他真的伤了他。

东宫的宫监宫女包括那些禁卫军跑来了一群,和苏喊叫着叫太医,秀远这个时候苍白的脸说,“殿下,臣不要紧,仅仅是划伤了……”

“划伤了,是吗,那么你死不了了,太好了。你杀了我吧,那你就杀了我吧……”

和苏把手中的剑递给他,秀远推开了。和苏要递给别人的禁卫军,那些人仿佛约好了一样,全部后退,没有一个人敢接他手中的剑。

和苏又灌了一口酒,“懦夫,懦夫,都是懦夫。真正让你们杀的时候就下不了手了,你们已经把我扼死了,早就把我扼死了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牵了匹马,他翻身上马,秀远拦在他的马前,用那双残破的流淌着鲜血的手拦住了他。

“殿下,你不能出去。”

“滚。”

从和苏的嘴里仅有这样的一个字,让秀远瞬间凝固住了。其他人根本就不敢拦。和苏出东宫的时候都不忘回头说,“你们要是谁敢跟着来,我灭了你九族。我说到做到。”

说完绝尘出了雍京大门。

他仿佛有意识般一下子就到了琦御的坟前,一座孤坟,孤零零的在郊外的镐水边上。冬天的镐水已经冻成了坚硬的冰,冷冷的,周围的桃花林现在仅有一丛一丛的枯枝败叶。说不出的荒凉。

和苏在琦御的石碑前面烧了那张琴,自己就躺在这里喝酒,不知道喝了多久,天空中阴沉沉的灰色,一直下着雪。然后这阴沉的灰色越来越浓,终于一片全黑色,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他感觉自己好像一直靠着什么,暖暖的,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心感觉,有些像在琦御身边的样子,但是又不完全一样。这里似乎更安全,更舒服。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睁开了眼睛。

完全陌生的屋子,身边有人,等他突然清醒之后发现,那个人和他几乎不着寸缕在躺在床上,而那个人的手正搂在他的腰间。

那个人,正是翊宣。

和苏几乎要尖声叫出来,不过二十年的禁宫生涯让他压制住所有突变的惊慌,他只是慢慢的坐了起来,用被子围了自己看着依然熟睡的翊宣。

他知道,他知道了……

和苏感觉自己全身一片冰凉。

二十年来因为有人洞悉这个秘密而死了多少人,和苏完全不记得了。但是每次被人知道后的羞愧恐惧还有杀人时的疯狂让他一次又一次的陷入这样的循环,反复进行着,布满了他这二十年来的全部生命。

仿若一个怎么也走不出去的迷阵。

让人疯狂。

他就这样,看见翊宣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翊宣的相貌和风采传承自父亲,有一种洗炼干净的清俊。尤其是他的眼睛,平常都是幽黑深邃,看不见底。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和苏从他的眼底看见了一种光泽,不同以往。

那是很纯粹的感觉,没有心计,没有深沉,仅仅是从睡梦中醒来后的单纯。

和苏眯上了眼睛看着他。

翊宣是第一次看见和苏这样的眼神,不同于以前在东宫的对视,锋利的如同箭一般。这不是平时的和苏,不是经过了刻意伪装的和苏,而是真实的,有些危险,脆弱的和苏。

“殿下,对待救命恩人是这样的眼神吗?”翊宣笑着起身,毫不在意地坐了起来,就在和苏面前。

他不是善良的人,他知道自己尤其不能对和苏善良,不然就只翊宣得知和苏如此秘密他就有性命不保的危险。

和苏从不手软。

和苏沉默着,他好像看着翊宣,但是眼神却很遥远,眉似乎永远不能打开般的皱着,眼睛的前面是一片的空茫。

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话语。

“殿下,殿下……”翊宣试图唤着他,但是和苏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中,依然沉默着。

和苏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第一个乳母,她总是有些惋惜的看着他,然后脸上带着趣味的样子和别人低声地说笑着,有一天她甚至让和苏全身赤裸着,来和那些老宫女说着些什么。那个时候的和苏太小,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总是有些恐惧,他不想看见那种笑脸,一点都不真诚。

可是什么是真诚的笑容,他一直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想看见那个老乳母。

然后她就消失了,永远的消失在大郑宫中。

后来拥有那样趣味笑脸的人都消失了,很多人消失了。

然后……

“殿下……”

有一双温暖的手按在他冰冷颤抖的手上,“殿下,你感觉怎么样?昨天晚上本来要去东宫和太医局叫人的,但是太晚,整个雍京九门都关上了。今天一早我就让他们进雍京,一会殿下的人还有太医就能过来。”

“臣弟看王兄醒了,还以为已经没事了,谁知道现在又……”

翊宣再说什么和苏已经听不见,翊宣用被子把和苏裹住,然后揽了过来。

“殿下,有臣弟在,一切都没有关系的……”

翊宣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他无法形容刚才看见和苏破碎的眼神时候的心情,只感觉有人在他的心尖上剜了一块,心很疼,而且那一瞬间的感觉竟然是空的。

他无法想象和苏这些年究竟忍受了什么。

现在的他也不想去想这些事情,他只想揽住他,就这么简单。

和苏感觉拥抱很陌生,可是那种陌生的温暖足以驱走周身的冰冷。

他迷惑了,然后感觉这个会成为他的弱点。

尤其是握在翊宣手中的弱点。

突然门外传来秀远的声音,“翊宣殿下,你挟持太子意欲何为?”秀远来到了翊宣的别苑,但是他不能进入这间屋子。

翊宣刚要出去解释一下什么,就听见和苏干涩的声音说,“秀远,不得无理。我一会就出去。”

声音不高,翊宣听见了,门外的人也听见了,秀远安静了下来,道了声“是”,然后没有了声响。

早晨的翊宣别苑只有外面落雪的声音,而屋子中安静的能听见人们的呼吸。

和苏恢复了以往的和苏。

温和有礼,但是绝对的骄傲。

他笑了,那一抹荡漾在唇边的如此的隐讳,翊宣根本就看不清楚。

和苏的眼睛如在朝堂之上一般的枯涩,没有神采。

“真不知道要怎么谢你呢,翊宣。给你添麻烦了。能请你先出去一下吗,我想着衣。”和苏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有些软,但是不容拒绝。

翊宣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王兄的衣服都是被雪水打湿的,没有洗干净,不能穿了。要是王兄不嫌弃,臣弟这里有这个月刚做的新冬装,王兄好歹换上,不至于再着凉。”

“有劳翊宣。”

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完美,仿佛昨天晚上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翊宣穿好自己的衣服出门,看见秀远面色惨白,肩肘上带着伤,裹伤的布上已经渗出了血。

他感觉奇怪,不过没有乱问。

虽然交待过不要兴师动众,秀远依旧把和苏最为倚重的禁卫军带来了,站在别苑的外面,没有进来。

和苏出来的时候穿了一套湖青色衬了驼绒的袍子,素面。和苏的个子比翊宣稍微矮一点,但是瘦了很多,这套衣服虽然有些宽大,但总的来说还算合体。

手中是他的长剑。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对着翊宣一拱手,算是拜别,出门上马。

这边的人除了翊宣其他全跪送和苏离开。

翊宣看着这队远去的人马,又想起了方才在他的卧榻下胡乱堆放着的和苏的衣服,还有和苏苍白妖娆而独特的身体,还有那双闪动着月光般银色的眼睛。

翊宣发现自己的脑子十分的混乱,他的身体竟然可以清晰的记住把和苏压在身下时候的那种悸动,一种可以让他狂乱的冲动。

他的手压在额头上,脸是热的,而手心已经潮湿。

是汗。

天呀,他不会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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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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