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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生活吗?

有过与男人的初体验之后,萧尧时常这样问自己。

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迷朦的睡眼,空荡的小套房里找不到司砚的身影,头脑逐渐清醒,想起他已去上学的事实——而对于萧尧来说,学校是可去可不去的,“劳累”了一晚上的萧尧自然选择在家休养生息。然后自己起来刷牙洗脸喝一大杯凉白开就开始窝在沙发里完成每天的工作——画图。早饭一般与午饭合二为一,又通常因为一个人大画其图而入迷到忘记(或者懒得)去弄吃的,只有在饿到受不了的时候,才会踉跄着爬进厨房,泡一袋速食面充饥。晚上兴致来的时候会去酒吧小赌一场,享受女人们温柔乡的照顾,逢场作戏,只是因为家里有个“未成年人”的缘故,而不再把女人带回家里。

然而,与以前没什么两样的生活却在夜晚有所改变。

几乎每天晚上,那个“未成年人”都会兽性大发的抱住自己,然后狠狠的进入自己,让自己充分感受到年轻人旺盛的精力——虽然自己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已,可是却完全没办法跟那头发情的野兽相比,于是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来绝对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赖床的缘故!

那只野兽!看他平时文质彬彬有点呆又有点迟钝的样子,谁有想得到他会像头野兽一样几乎每天夜里都索求不断。

真是一具可悲透顶的身体啊。

分不清楚是悲伤还是激动的眼泪,时常在自己也不晓得的时候就渗出眼角,直到司砚俯身吻上自己眼睛,听见他说:“很甜,你的眼泪。”才知道原来自己又像个女人一样,在男人的怀抱里,流下了泪水。只是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眼泪明明是咸涩的味道,为什么每一次司砚总会说它很甜。

“喂喂!”

大手在萧尧眼前不住摇晃,萧尧一下子回过神,抬起头就看见司砚光裸着上身弯腰站在跟前,刷的一下,小脸立刻如同着火一般通红通红。

“你……你、你怎么……”

想说“你怎么也不穿件上衣呀!”,却在转念间想起自己身处游泳馆中,一句话没说完,便及时闭住了嘴巴。

“怎么了?”司砚问,“刚才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啊?是吗,居然一声也没听到耶。萧尧挤出一个笑脸,没接口。司砚也没有多问,只是直起腰,把手伸给坐着的萧尧,说道:“我们走吧,我训练完了。”

虽然觉得这样子将手放进对方的手掌里的动作像极了被骑士解救出来的公主,萧尧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只大手。依靠着司砚的力量站起来的萧尧却由于拉扯的过猛,一下子冲过去,脑袋正好撞上司砚的胸口,两个人都是一声痛呼。

萧尧龇牙咧嘴的揉脑袋,抬眼朝司砚横过去:“悠着点劲成不成啊!疼死了。”

司砚咧了下嘴巴,似乎也是疼的够戗,随即对萧尧道了声歉:“对不起。”

萧尧一愣,自觉有些蛮横无理,却也抹不开面子说句抱歉,忙摆摆手,说着“走啦走啦”当先朝更衣室走去。

萧尧穿上鞋之后直接出去了,在外面没等多一会儿,就看见司砚甩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里面走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瞧见等在门口的萧尧,好象很高兴的样子,司砚迈着大步兴冲冲的跑到萧尧身边。

萧尧没话找话,说:“还挺快的嘛!”然后听见跟在身边的家伙似乎小小声的说出一句:“我怕你已经走了。”他以为是自己幻听,随口问了声:“你在说话吗?”

“嗯……”司砚低垂着脑袋,他的表情隐藏在阴影当中,让萧尧看不清楚。他的声音放大了些许,重复了一遍:“我怕你一个人先走了,所以随便洗洗就出来了。”

萧尧一呆,说不明白心里究竟是什么情绪,莫名其妙的就叹出口气,接着又觉得心情着实不错,一下子笑了起来,朝着司砚的后脑勺打过去一记,笑骂道:“笨蛋!我要是想走早就不等你训练了!你还真是个大笨蛋!”

司砚望了望萧尧的笑脸,再摸摸自己被打中的部位,没吭声,嘴角却隐隐约约的挑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一路无话。

两个人并排走,萧尧略微靠前,司砚稍稍落后,前后差距不过十余公分,之间距离半臂来宽,绝对是标准同学的姿态,任凭旁观者无论上下左右如何打量端详,也决计嗅不出丁点暧昧的痕迹。偏生萧尧自个儿心里惴惴不安,感觉每个扫射过来的目光都似乎已经窥透到自己与身边男孩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路。

终于到家。萧尧松一口气。

萧尧说:“我去‘取暖’一趟,你先进去吧。”看一眼时间,差不多那里已经开门营业,萧尧心里打的是索性就过去小赚一笔生活费的念头,省得跟司砚一同进门又演变成为袒裎相对的戏码。

司砚很不情愿的微微噘起嘴巴,问:“你真的要去吗?”

萧尧不由啼笑皆非的想也只有这个时候闹别扭的司砚才像个十六岁的小男孩,与夜晚的野兽司简直判若两人。想着,忍不住就感觉脸孔有些发热发烧,不好意思的稍稍垂低了脑袋,不与司砚对视。同时也忘记了回答司砚的问题。

司砚皱着眉,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说:“你真的要去吗?”顿了下,又加了一句,“不能不去吗?”

萧尧抬眼,看见司砚几乎蹙到一处的两道剑眉,觉得原来有人连皱眉也皱的这么好看啊,不由自主又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看到好看的皱眉越发的扭曲起来,虽然在心里转悠着要发表什么“过犹不及”的看法,可还是努力抑制住天马行空的想象,猛地反应过来司砚皱紧的眉头是源于自己的毫无响应,于是回答:

“我当然要去啦,要不哪里来钱养活你我啊!”

“那么,”司砚像是在心底决定了些什么,说:“那么带我一起去。”强硬的口气一点也不像征求对方的意见,大有“你想带就罢了,不想带也得带我去”的架势,瞪住萧尧,气势骇人,再联想到夜半时分宛若野兽化身的样貌,萧尧不由得浑身小小一个激灵。

可是该拒绝的绝对不能够心软,望着这样的司砚,萧尧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在“取暖”里因为看到自己跟女人亲近而闹将起来的情景,搞不好第二天还会上报,头版头条大标题——“十六岁少年血拼三十岁女子,导火索竟为倜傥英俊十八岁男孩”,配题照片司砚与三四个女人大打出手,自己坐在当中无奈的笑。萧尧赶紧又一个激灵,拉回漫天飞的思绪。

“酒吧不招待未成年人,所以就算我想也没办法带你一起去。”萧尧理直气壮的说出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于是司砚沉默了。

萧尧笑起来,拍拍司砚肩头,决定乘胜追击:“好啦好啦,赶紧进去吧!别忘了做你的作业,然后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的正起劲的萧尧没注意到司砚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拍着司砚的肩膀就把他往楼里推去,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抓住手腕,喉头一哑,吃惊的抬眼瞧去,只见攥住自己手腕的司砚转过了身子,正正面向自己,瞪圆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萧尧一呆,怔愣着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司砚吼道:“你就那么着急去酒吧?你就那么着急去找那群女人?你……,你一点也没想过我的感受!”

想到两个人此时身在室外,生怕被别人看透彼此关系的萧尧脑子里只想着要赶紧把这个家伙弄进家去,免得他大吵大叫让邻居听出什么端倪。萧尧紧张兮兮的往四周张望,还好没看到什么闲杂人等,正当晚饭时分,附近的居民都窝在家里吃饭,楼底下没什么人来往。萧尧吊悬一颗心,敷衍着催促司砚:“好啦,别闹了,你先进去啦!”

司砚抓在他手腕上的手紧了紧,如愿听见萧尧一声哀叫,看到他因为疼痛而终于把注意力摆在自己身上、斜着眼睛不满意的瞪自己,这才稍微松了一点点手劲,问出一句:“你在怕什么?”

“你白痴呀你!当然是怕——怕人知道啊!”萧尧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知不知道咱们俩这样的关系是不应该的啊?!”

司砚皱眉:“为什么不应该?”

萧尧怎么也没想到司砚居然问出这种问题,呆了一呆,才找回自己的声线,说道:“当、当然是不应该的,这种关系是社会容不下的……”

司砚说:“那你为什么要做?”

萧尧脸红耳赤,也不知是气是羞,挥出一拳正中司砚胸口,不过倒好象没什么力道似的,司砚一动不动承受下来,连眉毛也没动上一根。萧尧羞愤交集,说:“瞎说什么呢你!明、明明是你一个劲不停的做,我、我都说不要不要了!”

司砚只是把不住往自己胸口捶打的萧尧搂在怀里,听他反复说着“放开!放开我!”并且不停的挣扎,于是司砚搂抱着他拐进角落,那是一个出入高楼大门的人完全看不到的死角,黑暗的阴影,甚至连一丁点光线也照不过来。然后他附在萧尧的耳边,轻声说:“现在没有人看见我们了,你可以安心了吧。”顺势在萧尧的耳垂上不住亲吻,亲吻的范围逐渐扩大,延伸至脸蛋、下巴、嘴唇……

慢慢平静下来的萧尧却在他吻上嘴唇的时候猛地偏头闪开。阴影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隐隐的看见对方幽幽发亮的眼眸。萧尧不出声,司砚也就静静的等在那里,空气阴暗的沉寂着,好一会儿,才听见萧尧的声音飘荡进默然的空气。他叹了口气,说:“司砚你先回去吧。”手放上司砚的胸膛,轻轻的想要推开他。

“我不!”司砚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执拗的紧紧拉扯住想要逃开的萧尧,“我刚才说的你都没有听见吗?我说我不让你去!”

萧尧忍住被用力的拉扯而带出的疼痛,冲司砚低吼道:“不去?不去我拿什么养你?!”

“我不要你养!”司砚吼回来,张牙舞爪的样子和野兽没什么分别。

不可理喻!

气呼呼的萧尧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如此四个大字。不住起伏的胸腔,气到混乱的脑袋,知道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听,更懒得再和他废话,萧尧索性撇转过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又平静了一会儿,萧尧听见司砚求恳般的软了口气,他说:“你不要去,萧尧,你不要去,我会养你的,我明天就出去找工作,我养你。”

萧尧在心里叹气,朝司砚白过去一眼说:“白痴呀你!高中都没毕业,就想找工作?你找个屁!”虽然话说的越发粗鲁不羁,可是终究软下一颗心,无奈的承诺说道:“好吧,我们先回家……”话没说完,就被闻言大喜的司砚一下子紧紧的搂进怀里,他喷出的气息毛绒绒的扑打着敏感的耳朵,弄得萧尧痒痒的,不觉轻笑出声,挣扎着说:“痒、痒死我啦,快放开啊!”司砚不理,只是紧密的把萧尧箍进两臂掌握的怀抱,他在他的耳边叠声重复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萧尧顿时怔住,随即苦笑在脸上蔓延开来。其实一直以来,他都隐隐约约的明了着司砚喜欢自己这一点。

闻到自己身上带回来的女人的气味便会粗暴起来的反应,那种对自己的强烈的占有欲,敏感的萧尧不可能不明白。暧昧的肉体关系像漂浮在影影绰绰的事实之上的浓雾,只是萧尧没有拨开迷雾的兴趣,他始终享受的都只有暧昧的肉体关系而已。

当然,因为这个,萧尧心里难免也会生出几分优越感。对其他人始终保持笑脸迎人、圆滑待人的萧尧惟独对这个被自己收留、又喜欢上自己的男孩横眉怒对,动不动就火气大起,全部朝他发泄。为什么呢?只不过是因为清楚的知道他不会跟自己翻脸罢了,不用担心发泄了火气之后还得提心吊胆的防卫着他从背后捅过来一刀。高人一等的优越姿态令他像对待家犬一样对待司砚,高兴时丢一根骨头过去(虽然那根骨头在大部分情况下是萧尧自己),不高兴了破口怒骂拳打脚踢,一切随心所欲,暧昧的法则,不干涉任何情爱关系。

可是今天,司砚他居然石破天惊的说出来,“我喜欢你!”,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棒槌一般击打得萧尧所谓的这种不涉及情爱的完美的暧昧关系出现了道道裂痕,大概难以维持下去了吧,萧尧这样想。

那个脑袋跟缺了根弦似的迟钝的家伙啊……

萧尧止不住抚额叹息起来。虽然心里因为被表白而感到喜悦,可是,更多的,还是动摇人心的惶惑不安。萧尧他连隐士的边儿也沾不上,他只是混迹在社会里的一介俗民,和男人之间的性关系还勉强可以接受,可是一旦牵扯上情爱,那他心里就咚咚咚的打起了退堂鼓,明知道同性恋是难容于世的,现实的他自然怎么也不愿意跨出那一步去。

烦呀烦呀,烦的头都大了。

萧尧叹口气,抬手放上司砚的后背,安抚似的拍拍:“我们进去吧。”

司砚“嗯”了一声,搂着他大步转进楼道,萧尧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屋子,正暗自庆幸还好没人看见和男人搂搂抱抱的自己,就感觉到一片黑暗中司砚的嘴唇压了过来,性急的竟是连灯也顾不上打开。

正因为司砚的告白而心烦的萧尧本想扒拉开扑过来的司砚,可是被探进口腔的舌头一阵搅动,也就意乱情迷的连抬起一根小指头也没有力气了。

烦呀烦呀,烦的头都大了,可是司砚火焰一般灼烧的亲吻却令自己连心烦的力气都没有了;算啦算啦,以后有空再烦吧,现在就容自己好好的放纵一把,沉浸在司砚点燃的欲火当中好了。

……一切延后,以后再说吧。

萧尧放弃思考,呻吟着伸开长腿缠绕住那头野兽一样的男人。

麻烦暂时被抛置在脑后,可还没等萧尧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又一个“麻烦”就找上门来。那人自称莫太太,是司砚的养母。

那天萧尧是被一阵门铃声吵醒的,已经拿到毕业证的他更是有了赖床的理由。门铃“叮咚叮咚”响了好几声,萧尧才迷迷糊糊张开眼睛,一开始以为是闹钟在响,探手拿过床头的闹钟,不管怎么按来摁去,吵人的声响仍然在耳边回荡,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门铃声。定睛看一眼表,才不过上午十点多钟,叹息着穿衣下地,呵欠连天的趿拉着拖鞋就过去开门。

大概是睡糊涂了吧,萧尧连问也没问一声,就拉开了门板,明媚的阳光灌进室内,晃得萧尧好一阵晕眩,眼前白茫片片,看不清楚来者,只听见一个优雅的女声响在耳边:

“你好,请问这里是萧家吗?”

恍惚的视野逐渐清晰,萧尧望见眼前的妇人,不觉微微一怔。从没见过如此优雅的妇人,头发梳成髻子,一丝不乱的绾在脑后,搭配一身剪裁合体的淡黄色套装,气质高贵却决不凌人。萧尧垂目扫一眼自己凌乱的衣着,连脸都没顾得上洗,就这么蓬头垢面的开门出来了,不由有些自惭形秽。

萧尧点点头,回答道:“没错,您是哪位?”

“我是司砚的妈妈,我姓莫。”

萧尧心里咯噔一下,第一个跑进头脑中的念头就是——该不会自己与司砚的关系被她知道了吧?虽然仔细琢磨之下觉得不大有这种可能,可是这种念头一旦成型便很难剔除出去,萧尧做贼心虚的一下一下瞟着门口的妇人,期望能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一丝端倪。

那莫太太微微一笑,说:“你不请我进去吗?”

“啊……啊啊,请进请进。”

把妇人让进屋里,萧尧这才意识到自己家里乱的真跟猪窝没什么两样,遍地散乱着报纸,几乎无处落脚。“呃,实在不好意思!”一边向进来的妇人道歉,一边尴尬的急忙收拾,捡了捡地上乱扔的报刊杂志,丢进卧室,并顺手关严了卧室门。间或偷偷朝站立门边的妇人瞟过去一眼,见她神态自然,眼光清澈,没显出半点不豫之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她的风度怡然。

把小沙发清理干净,萧尧赶紧招呼她坐下,自己则跑进厨房给客人倒水,顺便自己也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杯水,滋润一下干燥的快冒烟的喉咙。

不多时,萧尧端水出来,递给莫太太,说道:“不好意思,家里没准备茶叶,只能拿这么一杯白开水招待客人,真是怠慢了。”

莫太太举止优雅的接过水杯,道一声谢,说:“麻烦你了!我突然就过来这里,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萧尧陪着笑脸,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心想还好前一晚上没有被司砚压榨干净,不然连床都起不来,那可就真是麻烦了。想起司砚,止不住脸上又一阵发烧,萧尧遮掩似的垂下头去,抬手碰触脸颊,拿相对冰凉的手背给脸蛋降温。

“司砚寄住在这里大约也有一个来月了吧?”

莫太太这样说道,直接切入正题,略微有些紧张的萧尧不由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的点下头,也不接口,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想必萧先生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司砚他……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莫太太停顿了下,像是在组织之后的语言,又像是在等待萧尧说话。一直被“她是否知道我和司砚的真实关系”困扰着的萧尧只唯唯诺诺的应了几声“嗯”,虽然听女人称呼自己为“萧先生”不大自在,可是不知为什么,对于这种高贵又优雅的女人,萧尧总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而无法正常的与之交谈。

可能是自己潜在的自卑作祟吧,萧尧这样想。

“司砚他随他妈妈的姓,后来他妈妈去世,才接回……接回我们家。”

莫太太含混不清的说,神情略微有些尴尬,萧尧心里却大致明白了一些。原来是三角关系哦,大概司砚的爸爸离开司砚的亲生母亲,然后跟眼前这个莫太太在一起生活,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司砚应该一直怨恨着这个亲生父亲,所以才会对自己说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妈妈是事实,而连爸爸也没有则应该只是气话而已——更或许他压根就没有把这个“爸爸”当成爸爸看待。

“虽然我们都很爱这个孩子,可是彼此间一直存在隔阂,司砚不大爱说话,我们始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啊……啊,嗯。”萧尧一脸迷惘的看向莫太太,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些什么,只好胡乱的回应着。

“那天那孩子突然夜不归宿,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想回家,我先生一时气急,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口不择言的骂了他一句,说不想回来干脆就死在外面好了。那孩子也不吭气,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进到他自己的房间,不重不轻的关上门。那时我和我先生面面相觑,我责备他怎么能说那种话呢,他也表示说很后悔,打算跟孩子好好道歉。可是没多一会看见那孩子斜背一个大背包出来,走过来,拉过我先生的手,我们都很吃惊,因为他很少主动跟我们接触,然后看到他把家里的钥匙放进我先生的手里,听见他说,‘我走了。’也来不及阻拦,这孩子就离开了。”

萧尧听的目瞪口呆,心想因为一个巴掌就离家出走,这家伙也太任性了吧!

莫太太继续说:“后来我们也去学校找过他,他说他住在一个朋友家,过的很开心,不打算在回家了。”

萧尧不禁苦笑。那小子倒是快活了,成天像头野兽似的精力充沛,食欲性欲都给送到嘴边来满足他,能不乐不思蜀吗!

“我想看看叫他过的这么开心的地方究竟是怎样,于是就过来打扰了。”说着,她又打量起所处的一方斗室。言语说的客气,可温柔优雅的表相之下还是隐隐透露出几分不以为然。

明白她的言下之意,萧尧也不在意,只是淡然一笑。

莫太太凝望他良久,看得萧尧几乎挂不住脸上的笑意,紧张得打鼓的心里不停的猜度着“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司砚说漏了嘴让她猜了出来?”想到司砚那种与其说是迟钝倒不如说是不通世务的个性,萧尧更加担心起来,生怕司砚会缺根筋的直接告诉他的养母他喜欢自己的事情。

好半天,莫太太才叹出口气,说道:“我好象能了解一点他为什么喜欢呆在这里的缘故了。”

萧尧大惊失色,身体下意识的前倾,声线有些微的颤抖,问道:“为、为什么?”

莫太太微笑起来,回答说:“大概是因为这里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吧。”顿了顿,又问道:“恕我冒昧,这里只住着萧先生一个人吗?”

因为没被发现自己与司砚的真实关系而松一口气,轻松的笑容又回到萧尧的脸上,他的声音明显的轻快了很多,说:“是啊,这么小的屋子也只住得下我一个人啦。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司砚。”

萧尧说这话的时候绝对绝对没有抱怨的意思,可是听进莫太太的耳朵就难免变了点味道。她很客气的问了一句:“司砚这孩子没有给萧先生带来什么麻烦吧?”

萧尧在心底扁起嘴巴埋怨着“有!他折腾的我整宿睡不好觉!”,不过脸上却挂住暧昧的微笑,朝莫太太摇摇头,嘴里说“没什么麻烦啦!”

莫太太的目光再次环视一番狭小的居所,沉吟片刻,承诺说:“我会尽快劝他回家住的,真是抱歉,因为家里的问题而给萧先生造成了很多不便。”她彬彬有礼的起身,微微倾身,向萧尧鞠了一躬。

萧尧慌忙跟着站起来,摆着手说一些“哪里哪里!”这样的客套话,心里却原因不明的感觉有些难受。是因为她说要劝司砚回家的缘故吗?萧尧自己也不知道。

莫太太站起来后就没再坐下。她向萧尧告辞,萧尧自然也没有留她的理由,只是客套了几句:“这就要走啊……不再多坐会儿吗?”然后得到意料当中的回答:“不了。”萧尧把她送到门口,基于礼貌目送她的背影优雅的向楼门口移动,“消失消失,赶快消失”,他在心里默默念叨,却看到那个绰约的背影突然站住,迟疑了一下,缓慢的回转过身。

掩饰住心底的些微不快,萧尧微笑着问:“莫太太,还有事吗?”即使距离已经算不得近,不过仍然可以看见女人犹豫不决的神色,于是萧尧保持笑容又问了一遍:“莫太太!有事吗?”

或许是听出萧尧语气中的不耐烦,女人虽然依旧一脸踌躇,却终于把话说出了口:“萧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是否可以请你帮忙劝一劝司砚,我和他爸爸都希望他能回家。”

她说“如果……方便的话”!

那么,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萧尧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血液一下子冻结成冰似的浑身发冷。眼看着女人的背影逐渐消失,他又怔愣了好一阵,才退回到屋子里。

几乎丧失了全身的力气,萧尧坐倒在床上,裹着被子,脑袋里思绪杂乱如麻,涨得头都大了,心烦到一动也不想动。

那个女人,她什么都明白了,只是良好的教养令她说不出口。指着自己鼻子说“请不要勾引我的儿子”吗?不,那样的话和她优雅高贵的外表毫不相称,所以她什么都没说,甚至从她的表情中也觉察不出一星半点的端倪。她只是在最后的时候踌躇再踌躇、犹豫再犹豫,隐晦的对自己说“如果……你方便的话”!

或许那是她猜到的——不对,这种事情,又有哪个普通人能想的到呢?男人与男人的交媾,她根本不会往这种方面去想!

那么,一定是司砚那小子口无遮拦的说出来的吧!?

那个家伙!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只知道像野兽一样的侵犯自己、只知道傻乎乎的说“喜欢你”的家伙,他根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难道他不知道同性恋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吗?难道他不知道这个讲究规范的社会是容不下这种事情的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的爸爸还有妈妈多么多么爱他,他只是任性的说“那里没有家的感觉”然后跑了出来,他不知道他们的担心,他不知道他们的焦急,连自己这个外人都能够看的一清二楚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他一直像个孩子似的任性,任性的过来要求自己收留他,任性拿自己当作发泄欲望的工具(虽然最开始的那把火是被自己点燃),任性的不断索求,任性的说“我喜欢你”、一点也不在乎是否会造成对方的困扰……他就是这么任性,他……什么都不知道!

越想越是愤怒,气哼哼的萧尧摔打着枕头用来出气,可是没摔打几下,就觉得烦了、累了,而又开始静静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提醒自己还有几副答应了杂志社的插图没有完成,可是遥遥望着放在客厅桌子上的一叠画纸,怎么也懒得下床走过去。如果画纸可以飞过来就好了!萧尧这样想到,不过转念间又觉得即使画纸忽悠悠的飘荡到自己手里,自己也没有兴致完成它们吧!?

懒、烦、蓬头垢面、脑袋空洞、不想动窝、怎么也打不起精神!这一切组合成为萧尧此时此刻的样貌。

“我讨厌司砚!”

等到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彻底成型,时间已然临近傍晚。从窗户望出去,看见天边如火的残阳,虽然恋恋不舍、可是仍然不可抗拒的逐渐沉落下去,萧尧顿时做出个决定。

他迅速跳下床,却因为起身的动作过猛而感觉眼前一阵晕眩、白茫茫的视野里什么也看不到,他连忙扶住墙,平稳住摇晃的身体,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似乎老天爷也是站在那个家伙一边的呢,要不怎么会在自己动念赶走他的时候,令自己头晕目眩、连站也站不平稳?!

萧尧自嘲般的苦笑起来。

那个家伙,自己不能再收留他了!讨厌他的任性,讨厌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那样的他继续呆在自己身边,恐怕连自己也……

萧尧忍不住打出一个寒战,加快了手上把司砚的东西全部打包的动作。

赶走司砚,一开始确实是打算当面对他说:“你走吧,你赶紧回家去吧!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你有什么资格喜欢我?我连养活我自己都很勉强了,更何况再多出一个你!——你赶紧走吧!”这一番说话早已在脑海里预演完毕,就只等司砚回来正式开演。

可是,萧尧又突然想到司砚性格中的不可预测因素。如果这样当面冲着他吼,难保他不会兽性大发的扑过来压倒自己,那样的话,自己就只会沉浸在那种耻辱的快感当中,而无论如何也赶不走他了。

所以,干脆心一横,把司砚的东西全部打包,丢到门口,眼不见心为净,彻底铲除一切祸端。

萧尧一步一步严谨的履行计划,将收拾好的大背包丢在门外,然后“砰”的一声撞上大门,“喀嚓”落锁。

自觉行动干净利落的拍两下手,感觉那个丢在门口的大背包就像自己背负的包袱,此时终于卸了下去,于是一身轻松的萧尧笑起来,心尖上涌过一种大功告成的好心情。他轻快的迈开步子走进厨房,念叨着“肚子饿死了,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而后找遍了整个厨房,也只找到摆在最醒目处的一箱速食面。

“泡面啊,也不错呢!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

自言自语着,萧尧撕开包装,把面饼放进碗里。烧水的时候,一下子想起司砚那个笨蛋弯腰对着炉子研究半晌也没能研究出个所以然的可笑样子,不禁嗤笑出声,嘀咕着“他还真是笨呐!”一边将烧开的热水缓缓倒进碗里,然后傻乎乎的马上就端起了碗,滚烫的开水即使隔着一层陶瓷,也把自己的手指烫的够戗。俗话说“十指连心”,手指上被烫得刺痛,心里也跟着疼痛起来,手一松,瓷碗摔到地上,滚烫的汤水溅上睡裤,洇湿了薄薄的一层布料,脚上还有小腿、甚至连大腿上也是星星点点的一阵阵刺痛。

萧尧一愣,混乱的思绪令他丧失理智,顾不得处理身上被烫到的伤痕,蹲下身就直接用手去拣碎裂开来的瓷片。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尖利的瓷片狠狠的划伤了指尖,萧尧却连一声“哎呦”一声“痛”都叫不出来,呆呆的只是举高了手指在眼前发怔。刚刚的那种“大功告成”的好心情早已经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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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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