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告别了兄长,回到家中,她要去张罗吃的,被他一把抱住。

她动不得,疑惑地问:「你不是还没吃?」

原来她听到了。

他没放手,将脸埋进她颈际,微闷道:「我不是要你回来当煮饭婆的。」

压根儿就没那个意思。

饭他也可以自己煮,他只是想要她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什么都不做也好。

「我知道。」安抚地拍拍他肩背,「放开吧,让我去煮饭。」

放是放开了,人却杵在灶房里,目不转晴地瞅着她。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她一回来,整个屋子都暖了。

他也不懂,明明是新婚,怎会有那么深的眷恋?一刻不见她,心头便闷得发慌,好似随时会失去她似的,怕她就这么消失了,不回来了。

这究竟是哪来的荒谬念头?他们明明成亲了,有名也有分,她已是他的妻,为何还会有那么强烈的不安?

「你去好久。」等他发现时,委屈的小抱怨已然出口。

「嗯,请大嫂教我怎么做衣裳,花了一点时间。」听说大哥的衣服多数是出于大嫂的手,他说过,想要一个像大嫂一样,事事为丈夫设想的好妻子。

他声音一哑,「你其实——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她仰眸,音律仍是浅浅的,「但是我想当你心里的贤妻。」

「你——」他吸了吸气,压回胸口那饱满的情绪,「你一直都是啊!」

成亲一个月,原则上来说,还在新婚期间,应当要耳鬓厮磨、恩爱无限才是,不料却在这一日。爆发了两人婚后的第一次冲突。

傍晚时分,下起了雨。

莫雁回忖度着,他回来会不会淋了雨,一方面又记着他要她别再去的交代——

两相衡量一番,她还是撑了伞,前去接他。

不开心是一回事,淋雨生病又是一回事。

她知道这一去,必会再弄得大伙儿都不舒坦,陆想容的心情她也能理解,但丈夫是她的,要说痛,她又何尝不是痛彻心腑?

倔性子一起,也不管他的交代,就是要去。

所幸,他见了她来,并没有露出不开心的样子,赶紧拉了她到檐下避雨,抬起袖子殷勤为她擦拭脸上、发上的水气。

「冷吗?」他问。

「不冷。」

但他还是脱了外袍,往她单薄的身子圈裹住,「等我一会儿,里头收拾好就一起回去。」

她温驯点头,站在门檐下等他。

里头是陆想容的地盘,她不进去,免得让谁再有微词,拉拢他的衣袍,这里自有一方温暖。

只是,她不寻衅,问题也会不招自来。

那个埋在他们婚姻之间未燃的引信,是陆想容,避而不谈,并不代表不存在。

那女孩就站在不远处,与她对望。

谁都说,陆想容是个单纯而无心机的女孩,是的,最初是的。

可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最初那片纯净,染上了愤怒、不甘、怨怼的色彩,然后开始变了质。

她知道,也看见了,只能保持距离,不去招惹。

陆想容走向她,她不是弱者,自然不会退,只是定定地回视。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心虚、不愧疚?」陆想容很努力,想要在那张脸上找出一点点的不安,可是,没有!

愈是平静无波,她就愈恨!

难道夺人所爱是理所当然?

难道她的心痛、心碎、是活该?

难道、难道这一切,她都没感到丝毫对不起她吗?

村子里才多大?即便阿阳哥有心避免,她多少还是会看见、晓得这对夫妻有多恩爱。

她会在清里送他出门,会在闲暇时牵着手漫步溪畔,会温存肩靠肩,说说体己话,他还会为她添衣,就像刚刚那样,好关怀地怕她冷了、冻了……

这些原本该是属于她的!是她的男人、她的幸福!他们愈好,她就愈恨、愈无法说服自己看开——

「如果我说,他本来就是我的,你听得进去吗?」

「你不要脸!」抢了她的男人,还如此理直气壮!陆想容一怒,扬掌就要挥去。

莫雁回自是没理由挨这一掌,一抬手,擒住了腕。

要论资格,他是她孩子的父亲,说她夺人夫那是牵强了,她没有亏欠她,不挨这一掌。

「我本想与你好好谈谈,陆想容,无论你信不信,我与他相识得很早,比你更早,是我先伤了他,才会有他与你这一段,我对你很抱歉,但是对他,无论何时我都不会收手,我们的纠葛不是你能想像的,如此说,能够让你释怀吗?」

释怀?她要如何释怀?

既然伤都伤了,为什么不彻底走远一点?她当男人是什么?随她要抛弃就抛弃,丈夫死了才又想起旧爱的好,如此任性又自私,把男人当玩物,她的心碎与伤痛显得更不值!

莫雁回松了她的腕,陆想容张口正要说什么,眼角瞥见跨出门外的穆阳关,索性顺势往后一倾,跌入雨幕中。

他脸色一变,快步上前,「雁回,你这是做什么!」

她做了什么,不受辱挨巴掌,她有做什么?

陆想容跌得一身泥泞,地面碎石划伤了掌,鲜血直流,她抱着膝,好委屈、好无助地哭泣。

「你抢都抢走了,还怕些什么?我没要抢回阿阳哥,只是想请你进去坐坐而已,你不用这么仇视我……」

到底是谁仇视谁?莫雁回感到可笑。

他也没让她有多言的机会,抱了人进屋,临走前瞥向她的那一眼,她便知,什么都不必说了。

自古以为,女人总是先示弱的就赢了,尤其人家哭得梨花带雨,无尽凄楚,她站得直挺又硬骨,不温顺也不柔弱,永远只能扮演加害者的角色。

他在里头待了很久,久到她双腿都站得僵了,原本不觉寒冷,如今却觉丝丝寒意沁骨,抖瑟得心都颤了。

他总算走出那道门,没多说什么,撑着伞与她一同返家。

他不谈,不代表她愿吞下这冤屈,方才在里头,陆想容想必少泣诉得颇精彩。

「你是怎么想的?」

穆阳关将伞搁在门边,回身,斟酌了下词汇才开口,「我和她,不会有什么,你可以试着对她和善些吗?」

「你真信她?!」

「我没信谁。」顿了顿,「我只看见,你擒着她的掌,推了她。」

原来,这就是他对她的了解与认知。

他已有先入为观的认定,还能再说什么?

所谓的眼见为凭,也不过是自我主观,他的心是偏陆想容,认为那个善良纯真的女孩,不会耍心机、不会骗人。

她点点头,很平静地吐出几个字,「穆阳关,我这混账!」

一整晚,她没再开口。

晚膳照煮,该忙的家务,没一项落掉,独独不与他说话。

上了床,背身而睡。

穆阳关看着她摆明要气他的冷淡背影,也恼了,索性也侧过身去,来个相应不理。

一整晚,背对着背,各自独眠。

隔日清晨醒来,依旧有热腾腾的早餐,铁架子上的热水及巾子都搁着了,妥贴依旧,只除了——背着身,不再送他出门。

他心头微闷。

上工前,暂且先搁下家事,备了礼品到村长家致意。

无论真想为何,两人起冲突,最后受伤的是想空,这是不争的事实,邻近不少人都目睹了,他若不代表妻子道这个歉,往后她只会更难做人。

村长对此事颇不谅解,要不是果园里少不了他,早早便要他走人了,也不会有那么多事发生。

想容倒是没计较什么,只说她没别的相法,请对方别如此防备她,事情过去也就没事了。

总之,这事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回到家里,也不知她是有反省过、自知理亏还是什么的,僵个一天,也像没事一样,绝口不再提起此事。

日子依然平平静静地过着,夫妻俩同心抚育孩子,闲时牵着手在田野边散散步、星空下靠着肩说说体己话。

如今有了妻儿,肩上多了养家责任,每月拔出来给大哥的银两少了些,但无论如何是不能不给的,对此,她倒也没说什么,总之他交付多少家用,家中收支她记着账,量入为出地支配用度,就是能让她转出法子来,贤慧持家。

大哥说,她是个好女人,他自己也觉得,娶到她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这样的女人明明能够过上好日子,却跟着他简朴度日,不曾埋怨过一句,荆钗布裙,怡然自得。

时序即将入秋,他们成亲也将满三个月。

这一日,他休假带着孩子回大哥那儿走走,他抱着长子,在园子里陪青青玩,莫雁回被大哥叫了进来,递给她一只瓦罐。

「这是?」

「阿阳给的,每月领了薪俸都没忘记要给。」

「那是他的心意。」她就要推回,又被他强塞到手中。

「我只是代他收着,本就是打算他成了亲后,再交由他媳妇发落,我也知道你手头不缺这个小积蓄,可你和他,我都是看着过来的,性子不会不了解几分。」他那弟弟绝不会用她的钱,而她应了他,也必会信守承诺,不做阳奉阴违的事。

「他要知道,会怪我的。」

「他敢怪?你说一声,我让他跪厅口。」

「……」她笑出声,那男人真的会去跪。

与他谈完,回到园子里,正巧听见穆阳关与小侄女亲亲爱爱地靠在一起,分享他们的小秘密。

她没作声,悄悄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内。

「青青,你最爱谁?」

「叔叔!」好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孩子有前途。

有人偏要坏心眼,戳她的底,「爹娘听了会好伤民吧?」

「唔……嗯,最爱爹,然后是娘,叔第三好了。」

「那孙大叔呢?排哪儿?」

「唔……嗯……」又为难了,不过这回是扳着手指,愈扳愈多要,扳不哆还错他的手来数。

「这么后面啊?青青不喜欢他吗?」那个人可是满口把亲爹挂在嘴上呢,好深厚的「血浓于水」啊。

「不喜欢。」那个孙大叔只会来她家蹭食,也没一句谢,爹都受了人家好处要道谢的,孙大叔的爹一定忘记教他了。

「那你自己去告诉爹,不要让他来,青青讨厌他不是吗?」

「对!」被诱导的小丫头,当下说风是雨,立刻付诸行动。

身后,莫雁回睨他,「你这样教孩子的?」

被撞破小人行径,他也不心虚,「你是我『内人』。」所以不能扯他后腿,向大哥告密。

穆阳关可没兄长的仁厚胸襟,顾什么血缘亲情,人家是来亲近女儿的吗?

「……」到底谁说他正直的?还是有慕容略那种暗着来的心机,只不过看用在何处罢了。

那人存心利用大哥仁善,他耍的手段是为了维护家人。

「如果我和孩子被欺负了,你也会这样护着我们吗?」

「当然。」他答得毫不迟疑,他的家人,他必全心护之,不教他们受到外界欺辱。

只是,他没想到这句承诺言犹在耳,不过半日,便受到严峻考验。

偷得浮生半日闲,一家子逛了市集,给孩子买了几件小衣裳。

她说:「别学浪费钱了,孩子还用不着。」

他回她。「孩子长得快马上就穿得上了,瞧,它多好看,穿在孩子身上一定更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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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妻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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