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权很同情地望着阿飞:“可你等的车也不一定会送你回家。”

“是,”阿飞表示赞同,“因为我不知道那些车将去哪里,我明白了,别人的希望的确不是我的希望,他们的家也不是我的家。”

小权以为阿飞的经历已经完结,便猜测说:“你就这么一直等了下去,直到半夜下雨了,人也少了,你就站在马路中央。”

“不是这样的,我是从车上下来的。”

“从车上?你不是没有上车吗?”小权好奇地问。

“因为一个人,我上了车。”

“什么人?”

阿飞缓慢地说:“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别人把同样鄙视的目光投向她和我。”

“也是”小权稍作停顿,又说:“也是你家里的人吧?”

“不是,她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阿飞的语气有些神往。

阿飞的这句话令小权吃惊不小,本来他已确定阿飞就是一个疯子,但此时却又迷惑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疯子会说女人漂亮,难道疯子也会有所谓的**吗。这点恐怕没有什么人关心过。但小权看得出来,阿飞这时很兴奋,全身似乎都起了微妙的变化,嘴角竟然也浮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车站的横凳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她的穿着很性感,在黑夜中,在半透明的路灯下,别有一份隐藏的美。女子一头秀斜披在肩上,路灯的光辉使她的头上象戴着一顶皇冠。女子下半身穿的要比上半身多,如果直到大腿跟的黑丝袜也算着装的话。她不羁地翘着二郎腿,弓着上身,低低的领口露出胸脯雪白一片。眉毛则又细又长,黑黑的,耳朵、脖项和手指上都戴着黄灿灿,略有些黑的饰物。她的右手支在翘起的大腿上,指间叼着烟,一双妙目则扫视着车站上的每一个人。

阿飞站在远处向这个女人观看,虽然只是侧影,但婀娜的身段已是凸显无遗。这个女人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阿飞并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也许是抱有相同的目的。女人很美,但脸色苍白,透着困乏,却星星点点有些闪亮,尤其是在嘴唇上,猩红色中有着许多蓝色莹光,如同遥远的夜幕中那些遥远的星辰。

听到这里,小权长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碰上‘鸡’了,还是暗门子,不知是你倒霉还是她背运。”

“不是鸡,是一个女人。”

“对,对,是女人,”小权只好顺着说,“你继续说下去。”

小权急待听到下文,他敢拿人头担保,凭经验自己的猜测是不会错的。这是一个最下层的妓女,用劣制的化妆品和饰物把自己打扮起来。她们的生活很悲惨,但不会叫人同情。阿飞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刚从疯人院跑出来的第一天就遇到这样的事。没有人可以猜测一个疯子和一个妓女会不会生什么故事,疯子算不算嫖客呢?这个问题真是无聊透顶,可是那答案倒底是什么呢。阿飞很激动,看到这样的一个女人,甚至仅想到她们所从事的职业,谁又能不激动呢?小权在查夜抓她们的时候,往往也是激动多于正义与职责的。

阿飞很兴奋,心中有种难以遏制的冲动。他看见了许多眼神,男人的女人的,贪婪的与鄙视的,从路灯下,从阴影中,直射或折射过来。阿飞自忖,若见到这么多隐藏的直露的眼神,自己肯定会逃开。可那个女人却不一样,她坦然地,甚至有些自傲地承受这一切。对于女人,阿飞的概念很单一,并不十分清楚她们为什么与自己不同。但无论为什么,阿飞还是觉得这个女人与别人不同,她很美,有种野性的,原始的,简单的美。不过阿飞觉得她也很可怜,象自己一样坐在那里空空地等待。

夜幕更黑了,星星隐去,月亮不现,一丝凉风袭来,吹得站台上的人更加稀少。一名男子慢腾腾地走过女人身前,他似乎翻了一下裤兜,一枚火机擦着女人的梢落在地上,出轻脆的声响,男人却并未觉,他轻咳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女人看着脚边的火机,略呆了一下,然后拾起火机,歪头斜睨着前走的男人,嘴角则挂上苦笑。女人懒洋洋地站起来,以与男人同样的步频跟了下去。两个人走到路灯的背面,在黑暗的角落里停了下来。

这个男人也在这里站了很久,本来阿飞以为他与自己一样,但后来证实不是。取证的方法很便利,因为那些等车的男男女女们并没有把鄙视的目光投向他,也许他和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现在,他和那个女人在谈话,距离很远,阿飞听不见他们在谈论什么。隐约中,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依偎在一起,似乎要去共同的地方。阿飞并不情愿让那个女人就这么离去,那个女人和他共同承受了鄙视的目光,所以他认定,女人和自己一样,她一定知道家在哪里。

阿飞疾步冲了上去,伸手抓住女人的臂弯:“你不能走。”那男人用力将女人推向阿飞,甩步向黑暗中跑去,胡同里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女人的脸色在幽光下变得更加苍白,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盯着阿飞。

女人说:“放开我,我什么也没干。”

阿飞却说:“我要回家。”

女人呆了一下,她这才仔细地观察阿飞,脸色也恢复些红润,阿飞的手却没有松开。

女人怀疑地问:“你,你没事吧?”

“我要回家。”

女人长出了一口气,说:“神经病,你要回家干我屁事。”

阿飞的手突然松开了,他浑身颤抖,惊恐地望着女人,嘴唇在剧烈地哆嗦:“为什么,为什么你也会说我有病,怎么会呢。我以为只有那些人会说我有病,他们鄙视我,讨厌我,而你不会,你和我一样,他们也鄙视你,讨厌你,包括刚才跑掉的那个人,在他眼中,我只看见贪婪,像火一样燃烧着。”

“我和你一样?”女人沉默片刻,笑着说:“我可能还不如你呢,人们只会更鄙视我,更讨厌我。算了,你家在哪里?”

“不知道,我想你应该知道。”

“对,我是应该知道,刚才我忘了。”女人点点头说。

女人拉着阿飞的手,拽他走回车站。路灯下,女人这才仔细地端详阿飞的脸,这张脸很清俊。

小权忽然感到有种寒冷的暧意,那仿佛就是邪恶的美。是什么力量使阿飞和那个妓女产生了共鸣,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兴许正是旁人的态度,也兴许是两者之间共同存在着什么,这什么就是根本。妓女都是比较聪明,这女人当然已经看出阿飞是个疯子,但她并没有采取常人所惯用的方法,可接下来应该怎么去做呢,小权倒很想借鉴一下。

一辆公车悄然地进站了,女人突然踮脚亲了阿飞的面颊。

阿飞奇怪的问:“你干什么?”

女人笑了:“上车吧,这辆车会送你回家的。”

“那你呢?”阿飞问,“这里不好,家里有许多朋友,他们待我都很好,也会待你好的,为什么你不上车呢?”

“我过一会儿就走,你先去,我在后面跟着。”

女人推阿飞上了车,车门关上,女人在车下自嘲地笑了。天空已开始飘雨,路灯闪出如丝细雨的轨迹,女人则转身隐没在黑暗之中,车站上再无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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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窗尸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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