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行(十一)

海城行(十一)

阮袁青入住的是华侨饭店最大的套间,除了整洁明亮的客厅外,还配有厨房、卫生间和卧室,卫生间内安装了最新的淋浴系统和马桶,相较于现在普遍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的厨房和茅房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豪宅了。

阮袁宽夫妇进了套房以后,一双眼乌溜溜地在屋内打转,眼神还不时瞟向阮袁青放在客厅的两个行李箱,在心中估量这个远赴港城的大堂兄的处境。

“江先生,小宝,你们坐。”

阮袁青客气地招呼着江大海和江一留,将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阮袁宽夫妇和阮袁恕视作空气。

“阮先生你太客气了,叫我大海就行了,老是先生先生的,我还有些不习惯。”江大海搓了搓手,老实巴交的脸上有些窘迫。

“行,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大海,你也别客气,叫我阮大哥就行。”阮袁青并没有鄙夷江大海的小家子气,反而十分欣赏对方的淳朴的特质。

“这——”

江大海看了看对方熨烫的笔挺的西装,锃光发亮的皮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新年的时候他妈给他做的灰布棉袄,以及他媳妇给他一针一线亲手纳的千层底棉布鞋,虽然一点都没有因此嫌弃自己身上的穿着,可是真让他叫阮袁青一声阮大哥,他还是叫不出口。

“大哥,不是我说你,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身边收,这种泥腿子,还不是看上我们阮家的财势,哪里有资格和你称兄道弟。”

阮袁宽笑着拉着媳妇坐到阮袁青左侧的沙发上,觍着脸说道,看向江大海的眼神透着鄙夷。

不过就是送老头子来城里的乡巴佬,给他点好脸,他还真喘上了。

“就是,咱们才是一家人,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连着筋,只有自家兄弟,才能互相帮衬,那些巴上来的泥腿子,也不知藏得是什么心。”严丽搭着自家男人的话,丝毫没有注意到阮袁青和阮援疆冰冷的神色。

江一留看了看自家老爹窘迫青白的脸色,对那几个聒噪的不速之客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低垂着眼,想着到底该做些什么,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曾经有人总结过一段话:五十年代嫁英雄;六十年代嫁贫农;七十年代嫁军人;八十年代嫁文凭;九十年代嫁干部......

江大海作为军人的儿子,三代贫农,在这个时代,一直都是极其自信的。可是来海城的这些日子,见识到了外头世界的繁荣,他忽然意识到,一直被困在青山村那个弹丸之地的他是那么见识浅薄。

“爸,老师教导我们工农兵最光荣,为什么这几个叔叔阿姨叫你泥腿子,他们是走资派吗?老师说只有那种走资派才会这么叫农民。”江一留指了指正在巴结阮袁青的阮袁宽夫妇,装作天真地问道。

走资派,这可是顶大帽子,当初阮援疆之所以会被批/斗/劳/改,其中一个罪名,就是反革命的资本主义主义分子,妄图夺取政权,将无产阶级专政转变为资产阶级专政。

阮袁宽夫妇想跟着阮援疆移民,可是这事毕竟还没办成,他们还得在海城住着,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可就麻烦了。阮袁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瞪了眼说出这番话的江一留。

“小弟弟,这个叔叔不是这个意思,他自己也是工人,工农兵都是处于同一阵线的,他怎么会看不起农民呢。”

阮袁恕有些不屑这个嘴上没把门的三哥,可是现在他们几兄弟必须联合起来,他虽然心中不耐,却还是好声好气地帮他解释道。

“噢,是这样吗!”

江一留眨了眨眼,显得天真又可爱:“原来泥腿子和乡巴佬不是骂人的话吗?那我以后可要和我们老师好好说说,海城的工人都是这么称呼我们农民的,老师一直都教错了。”

他这番话简直就是不怀好心,这年头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扣帽子的事情,一个闹不好就会引起农民和工人的矛盾。而作为引起这番矛盾的阮袁宽夫妇和火上浇油的阮袁恕,自然也落不得好。

永远别小看这个年代语言的威力,多少人就是因为说错一句话,最后被批/斗的家破人亡。

阮袁恕的笑脸渐渐僵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个只到他腰部左右高度的小男孩,不知道他说的这番话,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僵他一局。

“小弟弟,刚刚那个叔叔说错话了,姐姐替他像你道歉,这个糖果送给你,刚刚那番话咱们以后可不能往外说了。”

一旁的方秀秀眼神闪烁,半蹲下身从羊羔皮的小皮包里拿出几颗糖果,哄着江一留说道,甜蜜温柔的笑容,让阮袁恕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恋和满意。

江一留并没有去接她手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反而挑了挑眉:“既然姐姐都说那两个叔叔说错了话,那他们是不是该和我爸爸道歉,老师说知错能改,还是个好孩子,这些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几个叔叔应该也知道吧。”

他眯着眼,笑的像个天使,只是在方秀秀和阮袁恕的眼里,此刻的江一留就是一个烦人的小鬼。

方秀秀收回手上的糖果,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隐晦地朝阮袁恕试了个眼色。

阮袁恕胸中憋闷,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被六七岁的小屁孩逼得道歉的一天,更何况这祸还不是他惹出来的。

“这位大哥,我替我哥哥刚刚的那番话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阮袁恕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不愿,反而充满了真诚。

方秀秀的眼神闪了闪,这样能屈能伸的男人才是她要找的对象,以阮袁恕的心智手段,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在二叔之下。何况,二叔说过,他绝对会极力扶持袁恕上位的。方秀秀想了想两人即将到来的婚期,又看了看高大挺拔,长相英俊的阮袁恕,心中有些甜蜜。

阮袁恕道完歉,用警告地眼神看了眼阮袁宽夫妇。

阮袁宽撇了撇嘴,可是又有些畏惧这个深不可测的弟弟,何况对方即将成为海城头号人物方长征的侄女婿,他更不敢轻易得罪对方。只能一边在心底恨得牙痒痒,一边向江大海道歉。

江大海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虽然不屑这几个连亲生父亲都陷害的畜生,可是对方既然道歉了,他也没揪着不放。

自家儿子真有本事。

江大海此时心里一点抑郁都没了,反而喜滋滋的,他这是被儿子给维护了。果然努力还是有效果的,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他在小宝心里的地位能和几个闺女平起平坐了。

江大海给自己打了个气,一下子满血复活了。

阮袁青在阮袁宽说出那番侮辱人的话的时候,就想替江大海出头,可是被坐在一旁的阮援疆拦了下来,用看好戏的眼神示意他保持安静。

接下去的一幕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把阮袁宽和阮袁恕两人都制住了,虽然这也是因为阮袁宽的话里有明显的把柄可抓,可江一留的这番表现还是让他眼前一亮。

不卑不亢,步步紧逼,直到逼迫对方抱歉为止,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八岁孩子能做的到的事。

之前三叔告诉他这个孩子的聪明机灵,他还有些不信,毕竟他身边有不少聪明的孩子。在他看来,江一留的出生和他所受的教育环境,注定比不过那些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大家子弟。

可是眼前的这一幕,江一留的表现完全激起了阮袁青的惜才之心,如果可以,他都忍不住想把人带回港城好好培养了,将来也是阮家的助力。

阮援疆似乎看出了侄子的想法,隐晦的摇了摇头,别说江家人不会同意这个荒谬的决定,只要江家几个闺女还在渝川县待着,那孩子就不可能离开。

对于那几个姐姐,那孩子似乎有无解的执念。

阮袁青看出了三叔的暗示,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将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阮袁宽夫妇和诚恳和煦的阮袁恕时,一改面对江家人时的和气,身上的气势一变,一下子成了那个港城人眼中不好接近,老奸巨猾的阮家大少。

“这些年发生的事,我们在港城也有所耳闻,你们恐怕不知道,早在接收三叔被下放的消息的时候,大伯就做主,将你们三兄弟从族谱上除名,现在阮家承认的三叔的子孙只有袁进这一脉,至于你们,抱歉,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阮袁青勾了勾嘴角,显得冷漠无情。就凭这些畜生的所作所为,放在大伯所在的米国,或是他们这一系所在的港城,都不会只是除名这么简单。

阮袁青的眼神幽暗,勾起的嘴角也显得有些玩味。出发来大陆之前,他爸可是嘱咐过他,除了尽力把三叔带出来以外,一定要让这些人长长记性,不过一切还是要尊重三叔的意愿,毕竟这些人都是三叔的亲生骨肉,难免还有些感情。现在看来,三叔对这些人似乎十分冷淡,这样也好,他也能放开手脚。

“怎么就没关系了呢。”

阮袁宽再蠢,也知道对于阮家这种老牌世家对于族谱的重视,一旦被除族,就意味着他们和阮家没有任何关系,老头子的财产,他们都没有继承的权利。

虽然在现在,宗族意识已经逐渐单薄,法律也不承认这些陋习,可是阮家人却一直都遵守着由古传承的族训。阮家能传承上百年,也离不开这些族规的牵制。

若除名之事不改,他们就断了跟阮袁青一块移民的机会,这让贪婪的阮家兄弟如何接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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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六零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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