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邵寂言心道,原是个憨傻的,难怪嫁不出去,如此更不愿与她纠缠,只道:「大姐是规矩女子,小生不敢唐突怠慢,小生这会儿要脱裤子了,大姐能不能回避一下?」

邵寂言本欲以此打发走这个脸皮儿薄的女色鬼,未料如玉只是脸上一红转过身去,却毫无离开之意,邵寂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索性不管不顾地脱了裤子。

如玉闻得身後动静,扭捏低喃:「说你是下流胚一点儿不假,竟当着女人的面脱裤子。」

邵寂言无语,叹道:「鬼大姐可要讲个理,这屋子原是我的,是大姐你三番两次地不请自来,怎麽反成了我下流无礼了?」

如玉理亏,垂头扯了衣角不说话了。

邵寂言随便擦了两把,一边穿衣裳一边没好气地嘲讽道:「这位大姐若真是规矩人家的姑娘,怕早就羞臊得冲出去了,还说不是女色鬼?」

如玉气得跺脚,背着身嚷道:「呸呸呸!你才是色鬼!谁稀罕与你在这儿耗着,我是好心告诉你有危险,你倒来消遣欺负我,若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让你被恶鬼缠死才乾净!」

邵寂言念了声阿弥陀佛,又道:「恶鬼小生没见,色鬼却见了一个,只要大姐不要再来纠缠小生,就再没什麽恶鬼了。」

如玉羞恼怒道:「坏书生!下流胚!合该你被恶鬼缠死!」说完满面涨红地冲了出去。

邵寂言摇摇头叹了口气,只盼这女鬼此去再不要回来,他收拾了一下,才要端了脸盆出去倒水,只听门口又起了轻咳声音,却是那女鬼又折返回来。

邵寂言不禁头大,然对方却并未进屋,只带了气恼地在屋外道:「我才没骗你,这房子原住着恶鬼,最是狠戾的,专缠你这样的读书人,这几日出门去了,很快就回来。我话说到了,要不要搬走你自己拿主意,将来若被恶鬼缠死,可别怪我没早告诉你。」

邵寂言没回声,静立了一会儿,推门出去,早已没了人影。

他心中生了顾虑,心道她这话认真得很,未必有假,可这一时半刻也难寻新的住处,况且他已与冯、陈二人放了话,若这会儿因避鬼搬走了,那才真是失了脸面。

邵寂言在门口蹙眉怔怔站了半刻,只安慰自己,她虽不似骗他,却未必没有夸张,这世上哪儿来那麽些恶鬼?自小大大他见了无数冤魂亡灵,也没见个作恶的,可见恶鬼缠人多半是夸张了;再者,既有恶鬼如何他没见到?难不成真似她说的出门去了?

这鬼也有出门走亲戚的?邵寂言摇头笑了笑,转身回屋了。

只说邵寂言虽未理如玉的警告,但多少提高了警惕,只接下来的三五日安安稳稳,没见半个恶鬼的影子他也就渐渐放下心来,更不考虑搬走之事了。

这一晚,他如寻常一样伏案读书,窗外月明星稀,虫鸣窣窣,晚风透过微敞的窗子吹了进来,更显惬意,忽从屋外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寒意,及有微弱声响在屋门徘徊。

邵寂言抬头,立时想到香玉的话,心道莫不真被她说中,那出去串门的恶鬼回来了?这麽一想便觉汗毛直竖,搁下书,一手按在砚台之上,屏气细听,但听门口隐隐传来女子轻叹浅吟之声。

邵寂言露了笑容,暗道必是那女色鬼被我调侃打趣得恼了,她怀恨在心故意来说些什麽恶鬼缠身的话,再寻了今晚跑来作弄我,他松了气,不理屋外之声,继续读书。

然好一会儿屋外声响仍未消减,邵寂言无奈,心道看来今日不与她消遣一会儿她怕不能安心离开了。想着也不抬头,一边看书一边玩笑道:「几天不见,大姐可是惦念小生了?既然来了又何必扭扭捏捏地躲在门口。」话音才落,便有飘渺之影穿门而过。

邵寂言弯着唇角转头看去,却是愣住,眼前这个哪儿是那个憨憨胖胖的女色鬼,女鬼却也是女鬼,却是一位婷婷嫋嫋,姿容绝代的佳人。

那佳人看了邵寂言一眼,款款地欠了下身,柔声道:「公子有礼。」身形言语道不尽的清雅娇柔。

邵寂言心坎儿一颤,他今年二十有四,不论大家闺秀的贤淑端庄,风尘烟花的妩媚多情,还是乡野村姑的豪放泼辣,多少都见识过些,然姿容气质能比得上眼前这一位的却是鲜有。

佳人只似被邵寂言看得羞涩一般垂了眸子,又不显娇柔造作,只轻声道:「冒昧打扰,公子可是等人呢?」

邵寂言回过神,忙道:「小生失礼了,才听小姐在外浅叹,误以为是位旧识,言语中有所冒犯还望小姐见谅。」

佳人抬眸道:「如此,公子等的那位旧识是女子了?」不等邵寂言答话,又浅浅一笑道,「公子那朋友既是没来,那小女子自请陪公子坐坐,权且打发下时间可好?」

邵寂言虽是惊於佳人美色,却未被迷得失了心智,暗道莫不是眼前这位美人便是那女色鬼口中的恶鬼不成?他也看过些旁杂闲书,听过些香艳故事,有不少便是恶鬼化做美女谜样缠惑书生的,只他眼见佳人柔柔弱弱的模样姿态,终不愿相信她存了如何歹毒恶心。

可不论如何美艳不可方物,到底是鬼非人,邵寂言定了定心思,客客气气地回道:「小生粗俗之人,不敢有劳小姐。」

佳人闻言,竟然凄凄落下泪来,低声泣道:「公子这话可是送客之意?小女子如何得罪了公子,引得公子如此厌嫌我?可是怕我害了公子?小女子虽是鬼魂,却绝不敢存有恶意伤人之心,纵有那等歹毒心肠,我一介弱女子,又能将公子如何呢?」

邵寂言见佳人梨花带雨,不禁有些无措,他素惧女子落泪,早时如玉被他打趣得哭了,他便无法,这会儿眼前佳人可比如玉姿容娇俏惹人怜爱得多,他着慌的同时更生怜香惜玉之心,忙道:「小姐莫哭,是小生言语不当,冒犯了小姐,实是罪该万死,小生绝非厌嫌小姐,更非心有恐惧,你我虽是人鬼殊途,到底男女有别,这会儿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确不好同处一室,只恐轻辱了小姐,坏了小姐声誉。」

佳人抽泣着擦着眼角儿,软语道:「公子是好人,是君子,实令小女子愧悔,不瞒公子所言,小女子被个恶鬼胁迫欲要加害公子。适才小女子在外徘徊就是心存犹豫,实不愿做那害人的勾当,适才公子这番话,更令小女子羞愧难当,这会儿断不敢有加害之心了,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邵寂言只觉了悟,暗道这佳人口中的恶鬼怕就是那女色鬼口中的恶鬼,看来那女色鬼并非诓我,再抬头见佳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道自己适才却是误会她了,心下也觉过意不去,忙又安慰了几句。

佳人破涕为笑,缓缓给邵寂言讲了自己的身世,只说自己生於书香门第,後嫁一书生为妻,适逢科举,相公进京赶考,未料一去两年竟杳无音讯。有从京城来的乡邻说她相公高中之後改娶了大官之女,她忧愤之下一病不起,未果多久便就香消玉殒,然死後化作鬼魂仍不能死心,只往京城来寻夫。

她不信恩爱夫妻会如此绝情绝意,必要亲眼见了才甘心,只可惜她一缕芳魂千山万水才至京城便被恶鬼相缠不得脱身,无奈之下才有今晚之举。

邵寂言听了不免心生同情,只闻这佳人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不信相公会抛弃糟糠,他心道这实非什麽稀罕事,十年寒窗苦,纵是金榜题名,又要多少年苦心钻营才得高官厚禄,只得娶了高官之女那却真是乘上了东风登堂入殿。

佳人诉了往事,不免复又落泪,邵寂言连忙好言相慰。

佳人抹着眼泪儿道:「公子可有成亲?」

邵寂言道:「小生来去一人。」

佳人点了点头,只似放了心的喃喃道:「这便好。」

邵寂言不解道:「小姐何意?」

佳人怔了一下,略带了些歉意地解释道:「不瞒公子,公子的容貌与我家相公有几分相似,适才我不忍心加害公子,也有这个缘故,公子亦是赶考的举子,只看公子仪表堂堂必能高中,小女子一时小人之心,只怕……」

邵寂言会意,道:「只怕我同你相公一样为攀龙附凤而弃了原配?」

佳人道:「公子莫要怪罪,其实小女子也清楚,那人怕真如乡邻所言迎娶新欢了,只我这心里始终接受不了,也只自欺欺人罢了。」说完,复又凄凄地落下泪来。

邵寂言忙安慰道:「姑娘莫哭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投胎去吧,来世再遇良人。」

佳人泣道:「公子实是至情至性的真君子,只怨小女子命薄不得遇见公子这般的好人,白白糟蹋了一生……」说着,这泪水便如断了线地珠子似地掉个不停。

邵寂言越发怜惜无措,随手掏了巾子递了过去,佳人伸手去接,不小心碰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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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下流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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