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四十八】

第50章 【四十八】

夕殿下帘珠,流萤复飞息。

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

“泛流萤,明又灭,夜凉水冷东阔。”我捧着脸,看着井台处落下的一两点明灭萤光,心里无端端想起了这句诗词。其实并不应景。这小院里,孤单一棵桂树,若是按萧韶所说似从前那般两棵瘦梧桐,至少相依相伴,留得这院中蝉鸣萤飞,该是圆满模样,不似眼前冷夜清霜,即使一样蝉鸣却像是孤鸣无和之音。我低头看着自己月下斜影,想着之前山中木屋前的一双重影,很清楚知道,留在这里的日子我清楚数了一次又一次,然而昼夜都这样的慢,他在外耽搁得这样的长,我等得明明这样的久,却原来将他记得这样的清晰深刻。这样的久等不至,我满心所想只是他何时回,是否平安。

萧韶走了五六天,这个院子里我同着梁先生各居其室,共食三餐,此外便是偶在院中撞见,也是形同不见。我想他是真的讨厌我,多数时候我在院中,他就会呆在自己屋内,或是出门。趁他不在,我就会到书房里拿些可以看的书,或者做些洒扫整理,我想多半他是知道的,却从来不问,也不生气。关了这么些天,再是谨慎胆小,我也实在是憋屈,于是开始慢慢往院外活动,发现,梁先生依旧是不管不问的态度,于是我开始大着胆子出门,只在附近走走,只要每晚天黑前回小院就行。

这天我循路漫走到一处草集附近,因出门有些迟,集市已是散退得稀稀落落,我捡着感兴趣的摊子,看了些绣活,烧泥制品,虽是粗糙了些,却别有趣致。正想着要不要挑两件,就听到歇脚喝茶的人在纷纷议论着什么,虽然萧韶教了我些本地话,但无奈他们都讲的太快,愣是一句没听懂。正转头准备离开,就觉得背后被人轻拍了一下,立时,转身去寻,就看到熟悉的方士打扮的人,想是这一路赶路得紧,还是满面尘灰,头发还有些打结,他这副模样而来,我也就忘了从前还生他气的事情,只是满心欣喜。

“你怎么在这儿?”我故意压着欣喜,面上冷冷地问。

“萧韶带你刚出晋阳城的时候,我就从晋霖启程了,算着还是因雨天多耽搁了两天。”他倒是挺不察言观色,毋自热络地说着,“我这次特地同家里告了长假,好照看你。来来,想着你离开晋霖有段时日,肯定会想念,所以准备了一肚子秘辛轶闻,街头巷尾的热议事,好好给你说一说,解解乡愁……”

“……平生第一次听说,以秘辛轶闻解乡愁。”

“这有什么,你许久不见家乡,我讲讲家乡事,你可就当是回去走了一圈……”

“萧韶让你来,是因为不会很快回来,他是不是有危险?”

“是,但如果你去找他,只会置他于更不利之中。”

“我想帮他。”

“他目前安全,我保证,一但情况有变,我一定尊重你心意。”

“……”他这人虽也有对我事不言尽的地方,可也的确真心实意,我一时也说不出谢字来。我们说着话的功夫,茶摊那边的说话已经盖过了一旁所有的声音,“能不能想办法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越仲也很是为难四下探看着,“这一带不比城内,常年通行南北的商贩,货郎,手艺人难寻。能话通南北的人就更不可多得了。”

“哎,你说的常年南北通行的人……这附近似乎有个什么观,什么观,那些道士,行脚僧会不会在那里落脚之类的?”

“是个办法……就是,即使你侥幸能找到,那些方外之人讲求六根清净,你却让人替你包打听?……亦或人能答应,你怎么搭话?难不成去问大师,烦请解说一下外面在传说些什么闲话?”

“嗯,就这么问吧。”

“……那你来问。”

草市上些须挑了些吃食,酒水后我带着两手拎满的梅清远回到了梁先生的小院前。

“这就是个普通人家,怎么找行脚僧,道人?”

“嗯,这儿是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帮我们,不是行脚僧,也不是道人,只是……”

“……”嗯,进门后有些尴尬,梁先生坐在院中一处阴凉处,打着棋谱,一向我是在刻意避开同他碰见,所以,见我时,他也只做不见,即使我身边多带回了一人。

“……先生,这位是梅清远,他也是萧韶的朋友,他……”老实说,据我所忆的所有人所有事里,不算那些画面过于超出我所有能接受范围的,被我刻意忽略遗忘的那些,剩下的所有里再没有比眼下同这个人说话这样让我觉得艰难,压抑,或者说不知原因的觉得在面对这个人时,心虚,无所适从。

“他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同他讲话?”梅清远似乎总能看懂我的情绪,又或者我这样难看的局促的确得明显了些,“萧韶的安排?”

“他是梁先生,从前萧韶和他姐姐的夫子。”

“即便如此,你何须这样说话?”梅清远不以为然地拉着我上前,对先生仍是作揖告礼,接着说到,“梁先生,叨扰了,鄙人梅清远,与萧韶曾有同窗之缘。阿宁是我家妹子,这些时日承蒙先生照顾了,我家还算殷实,承恩必还。”

“萧韶交代过,她不能离开,你自便。”

“这点我知道,就是希望先生能多担待些,家中对她一向娇惯,还望先生能宽慈些。”

“……”梅清远维护我之心实在令我感动,只是这谎话说得着实不必要,说我是自家妹子,家中娇惯,虽不实不尽,我心中确实很神往,有芸姨,有父母兄长娇惯的家,“先生,萧韶走了几日了,不知是否给您寄过书信,今日草集上人声沸议,似乎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惜阿宁言语不通,所以还请先生如知情能告知一二。”

“书信是写给我的,需你知道的自然会写书信与你。”

“那.....那些在市集议论的事?”

“你身在这小院中,顾眼前就好,萧韶让你候在此,你若真信他,就不该多问。”

“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与人言,何况是街头巷尾皆有传道之事,我与阿宁实在是不懂本地俗语,才求教于先生。”

“我若是你,就会谨记,她此刻不在家中,娇纵于她百害无益。吃食用水她皆知晓你便听她安排吧,书房里的东西用完记得还愿,那间房是我的。”许是平时我同梁先生几乎不言语,所以,觉得他说起话来竟是随和了一些,似乎也不像我认为的那样冷漠。只是说完后,仍是兴致缺缺卷了棋谱,分收了黑白子,转身回了房间,倚仗独步而走的样子,还是辛苦了些,只是我是不敢上前搀扶的。

“这人这么难说话,你住在这里不容易啊。”梅清远一边喝着茶,一边四下细细看着院子里的角落。

“……我没想到竟是只字片言都问不到,你真的全不知情?”

“我一直在赶路,同你一样不同俗语,怎么知情?

“那你写信问他,他不对我说,可是没必要瞒你……不过,你知道什么,得也告诉我。”

“……阿宁,我觉得那个先生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在栖云山庄的时候,除了萧韶和越仲,我还认识两个人,一个叫青萝,还有一个被关在假山下的地室里我到后来也没能知道名字的人。栖云山庄的所有事情,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任何去换取从未踏入过,或者能换取我未曾记得也好。不仅仅是因为曾受的苦楚屈辱,也不仅仅是最后那一幕的遍地哀嚎,鲜血炼狱,还有我永远不能释怀,是这两个人,他们就在我身边受着苦楚,我明明就在他们身边,却毫不知情……我自以为安然,暗自庆幸平安渡过的每一天,身边的人在受着非人的煎熬,我毫不知情……”

“阿宁,栖云山庄的事情,从没听你说过,我以为……”

“我没有一刻不在想,如果我能早点知情,如果我不是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离开,如果我有过替他们打算……”

“这些本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你能改变的……”

“我知道,我微薄如蝼蚁,哪怕无力改变任何,但凡,我曾为他们出过一分力,哪怕是知道他们痛苦后,能替他们痛过一分,能尽力替他们想过一次,起码此时该苟且得稍心安稍微坦荡一些些……”

“我所知的你,恐怕不会这样就能心安……”

“我也没有机会知道自己会不会了,但现在,我知道,一个人无知无用到这样地步,不仅是余生尽是悔恨,还会一直在恐惧和猜疑里,不知道身边的人在经历着什么,会不会某一刻,连原因都不知道就失去了谁。”

“芸姨在寿阳,萧韶也在寿阳。那些人在讨论的事,应该和寿阳乡君的寿宴有关。”

“你果然有事瞒我。”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萧韶通知我来此,就是希望你能安心等他回来,所以我想,他此行虽然麻烦,但不至于过于危险。”

“我们去寿阳吧,我想念芸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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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韵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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