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中秋番外

夜色静谧，山间明月高悬。月色洒入涧泉之中，清泠中便多了些白杳的茫然。少年独自坐在清潭边，望着仿佛被坛口盈着的潭水，涟漪困倦地泛。

“哗啦啦——”一阵水声打破了景色的沉寂。少年侧过头去，看到脚边不远处，一只方才出水的龟正往岸上爬。

这龟不小，少年只是这样想了一下，目光便又回到水面。水面映着圆月，圆月盈盈地漂。

那龟爬上岸以后，不急不缓地转了个方向，径直朝少年爬来。少年望着月的倒影出神，没有察觉。

龟爬到少年身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前腿抬起，后腿一撑，湿漉漉地爬到了少年的腿上。少年惊跳起，龟向后翻去，又落回水中。

少年懊恼地拍着身上的水渍，一个小锦囊从身上掉出。少年捡起来，发现是早些时候从库房拿出来的茶叶。

“哗啦——”一声，龟又出水了，竟然直直向着少年冲来，速度之快仿佛兔子附身。少年惊了，想也没想便将手上的茶叶袋掷向那龟，龟扯着脖子望着从头顶飞过的茶叶，立刻折回去追。

这次，少年是真的呆了。

少顷，龟将茶叶袋子从水中捞了上来，二话不说便咬破了，将里面的茶叶翻出来，吃得津津有味。少年呆呆地看着，忽然想到什么，转身跑走了。

龟将茶叶吃完，发现四周无人了，便缓缓转过身，要爬回水里。

这时，少年回来了，手上捧着两筒茶叶。龟许是嗅到了味道，停住了，又缓缓转过身来。

“陪我说话，这些都给你。”少年开口了，与此同时，在心里怀疑自己是疯了。

那龟爬到潭边少年方才坐着的位置，被压倒的草地还有印迹。龟将那一块印迹让出来，趴在旁边不动了。

少年于是走了过去，在那个位置坐下，望着龟不说话。龟转向他，伸着脖子，朝他张开嘴。

少年赶紧将茶叶筒打开，将茶叶倒在地上。茶叶堆成小丘，龟立刻低下头去吃，少年看得出，它很开心。

“你叫什么？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少年问它。自然，得不到回答。

“今天是中秋，你知不知道？”少年继续说下去，“要团圆的，你知不知道？”

龟只知道低头吃茶。

“这是我在常青山上过的第一个中秋，”少年讲着，“师父和师弟早就睡了，师兄又不在，都没人和我一起赏月。”

“不过还好有你，”少年忽然笑了，像是明月清辉，“你有没有家啊？有没有亲人，一起过节的人？”

龟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茶叶，抬起头，再一次张开嘴。少年于是将另一筒茶叶也打开，倒在了地上。龟又低下头去。

“你居然爱吃茶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吃茶叶的龟。”少年笑着看它专心吃茶，“也是，平日里哪有龟见过茶叶的？”

“这山上无趣极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少年微微皱眉，对着龟抱怨，“师兄长年不在，师弟又太小了听不懂我说什么。但是我又回不了家……我没家了。”

“孙家阿娘待我很好，孙家哥哥们也待我不错，”少年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人，厌恶地皱皱眉，“除了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他听说我要来常青山，羡慕得不行呢。”少年笑起来：

“叫他总害我，现在可是红了眼了！”

“但是……常青山有什么好的呢？”少年的神情又黯淡下来，“都没人陪我赏月吃月饼，这么大的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龟吃完了最后一片茶叶，缓缓转过身，要爬回水中去。

“你要走了？”少年赶紧站起身，“我还可以再拿一些的，你还要不要了？”

龟没理他，爬回水中，顷刻便不见了踪迹。

少年望着水中那一圈逐渐平息的波纹。

“再见！”半晌，他喊了一句。

清晨，晨雾弥漫在山间，竹叶铺盖的土地柔软温暖，隐隐泛着清幽的竹香。

“师兄，师父叫你呢。”一个孩子找来了水潭边，对着站在潭边出身的少年说。

“什么事？”少年头也不回。

“师父说他的茶叶找不见了，”孩子回道，“问问你昨日拿过茶叶后放在哪里了。”

“我放回去了。”少年淡淡地说。

孩子“哦”了一声，跑回竹屋去了。少顷，又跑了回来。

“师兄，师父说许是被老鼠给叼去了，让咱们下山买茶。”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钱袋，“嘿，师父给了咱们不少钱呢，说是想要什么，就随便买点。”

少年回过头来。

翌日，潭水旁对了一只木盘，木盘上散着茶叶。

多年后的一个午后，一个少年身穿绣祥云飞鸟图纹的藏蓝布衣，欢快地跑过潭边，一不留神，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少年蹲下来细看，原来是一只烂了的木盘。

“什么人，居然把东西扔在这里？”少年撇撇嘴，“定是之前那些来找祖父的人干的！”

“哗啦——”耳畔忽然传来水响。少年转过头去，一只龟正从水中爬上来。

“哇，好大的龟！”少年惊叹。

龟爬到少年身边，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脚。

“哎，你干嘛？”少年惊慌地跳开，“这可是别人的衣服，我要还给人家的！”

龟定住了，似乎在盯着他看。

“呼——”少年见它不动，松了口气，“我在竹屋里找到的，昨天我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了，就先穿上这身衣服。怎么，你认识这衣服的主人？”

龟还是不动。

“我是没见过他了，听说是祖父的徒弟。”少年低下头去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龟，“喂，你有名字吗？没有的话，我给你起一个，就叫‘福儿’吧。”

“你住在这里是不是？以后我每天都来找你玩，你等我啊。”

又过数年，京城，中秋。

孙汝临窗而坐，望着院中角落的小潭。小潭旁栽着翠竹，稀稀地点缀，漏下月色。月色落下的地方，一只木盘盛着零散的茶叶，静静地放着。

“别跑！交出龟精，饶你不死！”院子外传来那穆家女孩子的声音。是了，今日他们似乎都来了书院，说要一起赏月吃月饼。

“我不！你要对福儿做什么？”这次是仉清扬的声音，喘息得厉害。

“穆小姐，穆小姐，福儿它只是一只龟而已，”孙安锦身边那个女侍卫的声音传来，“穆小姐别追了……”

“清扬，把福儿扔进碧和院！”孙安锦的声音响起来了。孙汝听了这话不由得扶额，这孩子的话每次都让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外面仍是吵吵闹闹的，但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孙汝看到福儿飞速爬出院中布阵，冲向木盘，仿佛当年从潭中冲向他。

“让开，我要去抓龟精！”

“云泠，碧和院里阵法复杂，咱们还是不要去扰先生的清净了……”

孙汝对着专心吃茶的福儿遥遥举起茶盏，自回京以来久未出现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脸上，随后一饮而尽。

以茶代酒，敬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