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无名千碑话恩仇

第五百七十章 无名千碑话恩仇

“走。”

“去,去哪儿……”

没待他缓过神,身子便是一轻,竟被楚立拎小鸡似的带走,不过片刻工夫,耳畔水声哗然四起,他昏沉沉跌落船板,掀起发烫的眼皮扭头一瞧,父亲立船头,竹竿刺破水面轻轻一点,暗河无风起浪,滚滚水流推着他们疾冲出去,迎面凉风吹得他好受些,也清醒些。

出了密道,他又被扔上马背,方挣扎着坐稳,身后多了一人,缰绳一甩,马儿嘶鸣着疾奔出去,在后山密林里穿梭,去往更幽暗的深处。

他火烧火燎的脊背在剧烈颠簸中贴上楚立温凉的胸膛,父子俩共乘一匹马于月下纵奔,虽不知去往何处,却摧得他眼前一阵清楚一阵模糊,一半是重明蛊的折磨,一半是濒死狼崽儿对父亲怀抱的依恋。

他产生一种可怜的错觉。

疼爱他的父亲,带他千里求医,不忍他受苦死去。

梦醒得很快。

马蹄声零星,身后一空,阴冷的风吹透了单薄的身子,楚子钰扶着马背抬起头,狠狠打了个寒噤。

密林尽头,惨白的月光下,是一望无际的坟。

粗略一数,近千块无名碑,在丛生密集的野草里,窃窃低吟。

风无端地越来越大,他手指骨节发白,死命攥着马鬃,错愕地看见楚立不知从哪儿搞出一块簇新的石碑,抱在怀中,穿梭在坟冢里,四下寻觅了会儿,来到一块颇有年月的碑前蹲下,抬掌运力,将新碑竖在其旁,又以指为刀,于碑上刻字,石屑纷落,吹散在风中,化作渺茫雾气。

楚子钰颤巍巍翻下马背,按捺着惊惧走进碑林,来到楚立身后,看清碑上字迹——杨牧成。

这是……何意?!

旁边这旧碑莫非是易初云。

可待楚立抬手缓缓抹去旧碑之上所覆的尘土,他瞳孔一缩,看见陌生的名讳。

怀越。

这又是谁?和杨牧成有何关系?

父亲带他来此,究竟是为何?

他喉头一动,还未及问出口,忽听有笑声在背后响起,顿觉毛骨悚然,蓦地回首,却没瞧见人影,碑林之外驻马处似有青灰袍影掠过,下一瞬,斜前方无名石碑之上一人悄立,枯瘦如老柴的北山岳俯首望过来,似笑非笑。

“外,外公……?!”他大惊。

“好孩子。”北山岳的目光没在他身上停留多久,笑容转瞬即逝,死死盯住半蹲在碑前的楚立,没有说话。

楚立没有回头,只是沉静又缓慢地自怀里摸出一条白色带子来,系于左臂,方才起身,转脸去看脚踩无名碑的老人,淡漠的神色一如往前,眉宇间却无端多出几分年少者才会有的锋芒锐气,在怒号的阴风中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像一柄直刺天空的出鞘剑,很陌生,又有些似曾相识。

对楚子钰而言,陌生极了,打他记事起,父亲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纵有锋芒,也是厚重的,沉沉压将过来,便能教人屈膝跪下认错,而父亲此刻的锋芒却是轻薄的,小刀一般,唯有血勇与意气,才打磨的出来。

对北山岳而言,则是一种阔别二十年死灰复燃的熟悉,是还未变成狡诈狐狸、青涩又锋芒毕露的少年楚立,才会有的神态。就是这股无匹的劲儿,把不懂事的北山烟迷得丢了魂儿,说什么也要嫁给这个大英雄大豪杰,任性地踏入不归路。

如今想来,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挑了这么个风水宝地与老夫决一死战,还挺讲究。”北山岳揣着手,慢悠悠道,“不过你把钰儿带来做什么?”

“让他做个见证,今夜咱们谁也不暗地里捅刀子,光明正大打一架,给过去的恩恩怨怨做个了断。”楚立端起手肘,右手握拳狠击心口,肃然道,“囚你二十年,北山家与楚立的私怨在我这里一笔勾销,今夜我以四君子之首的名义向你宣战,为我三弟和弟妹,还有这二十五年间死于血蛊的上千条无辜性命,讨回公道。”

楚子钰茫然中又是一震,下意识脱口而出:“靖七的爹娘……”

因外公而死?!

北山岳闻言也皱眉,怒极反笑,缓缓蹲下身子,瞧瞧那两块碑,又看向楚立,讽道:“且不说北山家这么多年受的委屈你是否有权力一笔勾销,就拿薛靖七来说,你想杀她,却冠冕堂皇要为她双亲讨回公道,不觉得荒唐么?疯子!”

“杀薛靖七是为大局,为杨牧成和怀越讨回公道是为情义,这是两个因果,我的报应,在将来,而你的报应,在今夜。”楚立顿了下,拽着楚子钰走出碑林,将其按倒坐于树下,点了几处大穴以及哑穴,方才转身走向北山岳,继续道,“我三弟与弟妹都直接或间接因血蛊而死,这份仇,天罗堂已灭,肖家寨已灭,还剩一个藏了那么多年的始作俑者没有付出代价,我的好岳父,您说对不对?”

北山岳笑意凝滞一刹,眯起双眼,沉声道:“老夫听不明白你在胡说什么。”

楚立面不改色道:“你毕生所求有二,一为灭魂剑,一为重明蛊。”

楚子钰闻言大惊,此前不切实际的一丝猜想竟成了真,而北山岳脸上笑意彻底消失,周身杀意凝聚,分明是被楚立说中了。

“肖氏一族的族长是天才,也是疯子,但终究不懂武功,没有内力,他炼制出重明蛊,有什么好处,他自己又不能用?屠寨那日,我捉了他拷问,他以为你死了,便不再守秘,将始末吐露出来,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你。”

“更令楚某佩服万分的是,你被囚二十年,得不到重明蛊也不死心,竟将自己练作一只蛊,琢磨出了夺人内力化为己用的内功,此等卧薪尝胆的意志力,什么大事不能做成?以你的脾气,重获自由后必定隐匿行踪,继续蛰伏,杀人练功,再辅以四处借刀杀人的本事,妄图用其他与我有仇怨的人牵制甚至耗损我,你黄雀在后夺我功力一雪前耻,取走灭魂一统江湖,我说的对也不对?”

北山岳目光炯炯,低声笑起来,“还有呢?”

“岳父,您这一辈子只做了一件让女婿百思不得其解的蠢事。”楚立摇头。

“还能有让你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北山岳依旧是笑。

“在这个档口,与我约战,您是送死。”楚立一字一顿,笑得肆意张扬。

老人冷哼一声,纵身跃下石碑,张开双臂伸了个很舒服的懒腰,阴毒杀意不再,反而多了股浑不在意的豪气,缓缓走向楚立。

“老了,在北境被七星龙渊剑主傻乎乎的坚持和豪气给感染了,回首半生,老夫机关算尽,画地为牢,痛失所爱……就算黄雀在后得了灭魂报了仇又如何,痛快不了几年便要驾鹤西去,换不回烟儿的死而复生,也换不回白白流逝的岁月,看透了,确是没意思极了。”

“楚立,这场无聊的游戏,你一个人继续玩下去吧。迟早有一日,你会玩到自己头上,肠子都悔青。而我北山岳,以此战,平烟儿泉下不散之怨气,不论胜负生死。”

北山岳抬掌迈步,神色肃穆,大风鼓荡青灰袍袖,摆出起手式,宗师气度。。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书剑游侠传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书剑游侠传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五百七十章 无名千碑话恩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