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春雷为令
几人从野庙策马回到临淄，在城外，陈文鸾起身去河边上洗了洗血迹，等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复浑浑噩噩的状态。
余小渔坐在马背上，见到一瘸一拐走到自己马下的陈文鸾。
后者这才徐徐开口道，“等这次回去，先去看看裴燕稚，然后就重新去藏书竹楼里，什么时候看完全部书卷，什么时候出来。”
余小渔点头，看着陈文鸾那苍白的面孔，“那藏书楼里怎么着也有两万卷，光是看遍倒也没什么，重在你能不能吃透。”
陈文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东西都装在里面呢，别说是两万卷，都还嫌少了，要是有个十万八万卷，那才遂我心意。”
余小渔大概心中笃定，陈文鸾一心将读书看成了自己的出路。
不过这样也好，对于一个寒门书生来说，恐怕也只有战乱的时候才有一丝出头的机会，若真等到大秦一统江山，所有的机会都被上层人瓜分蚕食，那个时候，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若想人前显贵，必定人后遭罪，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
余小渔沉声道。
陈游恰好路过，闻言之后诧异的看向余小渔，道：“终究只是一丝的机会，倒不是我打击人，而是再这么读书未必能在庙堂上安稳坐下屁股，别看那些位极人臣的家伙多么风光，暗地里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才能走到这一步。”
陈游蓦然想起之前田爻的凄惨下场，心中又是一股悚然，这才打住。
陈文鸾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虽和陈游都是儒家，且一个姓氏，若是上推百十年，兴许还是一家人，可对于这个背负夸张剑匣的家伙，陈文鸾提不起半分兴趣。
怕倒是也怕，不过是怕陈文鸾背后的剑匣，和他的学识没有半分钱关系。
余小渔则是摇头道：“都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既然咱们没这个命运风水，祖上未必积攒多少阴德，那唯独只剩下了读书这一条路可走，你说是也不是？”
陈游只是淡淡的回应道：“你这样子有点像澹台那个娘们儿。”
余小渔笑而不语。
等几人重新回到临淄城的时候，天色昏暗起来。
三人先是去了澹台青乌所在的饭馆大吃一顿，等满足口腹之欲后，澹台青乌洒下一大把刀币碎银，见那岁数不大却精明的仆从顿时眉开眼笑掩饰不住的谄媚，澹台青乌心中大为受用，这才自言自语道：“还是有钱人吃得开啊。”
几人走出饭馆，余小渔放缓脚步，心知陈文鸾接下里一定要去一个地方，也不阻拦，只是让他在前带路。
等辗转走过了几个巷口，昏暗的青砖路上终是多出了几分灯光。
铁马悬铃在那六角方楼下叮当作响，屋檐下挂着一排明亮的青铜火灯。
“来这里做什么？”
陈游蹙眉问道。
“莫不是要来这里败败火？”
澹台青乌笑道，却见到余小渔蹙眉看了他一眼，这才讪讪打住。
陈文鸾只是坐在那五层勾栏下的昏暗街头，默不作声，抬头看了一眼那最高层，闷声喝了一口酒。
“我上去和她说一声？”
余小渔问道。
陈文鸾只是摇头，神情惨淡，良久之后，这才道：“没点能耐，就算她出来也未必会多看我一眼。”
他探出手低头端详着自己，又道：“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心甘情愿的跟着现在的我，哪怕是她心甘情愿，我自己也不甘心。”
余小渔抿着嘴，话到了嘴边，最终咽下去。
两情相悦和长久生活，终究是不搭边的两码子事，青梅竹马有一拍两散相敬如‘兵’的那一天，本路夫妻也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时候。
说到底，男人总得做出一番事业才衬得上一个女人。
陈游和澹台青乌倒是大为不解，却也没有多问。
到了稷下学宫的山脚下，几分暂时分开。
陈文鸾要去山上藏书竹楼继续禁足自己，两万卷书想吃透终究并非是毅力那么简单，画地为牢对他来说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澹台青乌则是提着刀晃晃悠悠的朝着内城王宫踱步而去，看得出来，神态悠闲惬意，齐王建现在迫切的要在螭龙砚台上做手脚，以期偷天换日，虽说澹台青乌眼下并不指望着那几千两的金子，可也要去做点手脚。
至于陈游，则是不太喜欢城中宵禁的压抑气氛，转而去城外取老马。
余小渔没有着急去稷下学宫，虞姬兄妹时隔多年未见，总有擦不完的眼泪，说不完的事情。
他暂时和澹台青乌顺路，清冷的街道上鲜有人迹，和这样一个阴柔的男人并肩走在一起，余小渔心中难免有几分怪异。
拉来两人距离，澹台青乌这才道：“昨晚在高唐都的那人是谁？”
“你明知还问？”
余小渔平静道。
澹台青乌笑了笑，“男子气概和刚烈，又有似文人的儒雅与清俊，最关键的是都不失浩然正气与霸气威风。也当不必言，我师父多称此君气度非凡，那人面相俨然一副君王相，只可惜断眉破了相，生不逢时啊。”
“确实是生不逢时。”
余小渔点头道。
澹台青乌平静道：“想必这次田爻的事情有他在，多半一时半会儿不会传到临淄来。”
余小渔不置可否，“如此一来，倒也是省去了一些可大可小的麻烦事情。”
“眼见就到了惊蛰时节，养了一冬膘的大秦铁蹄也要学着那百虫一般出来溜达溜达了。”
澹台青乌说完，便是顺着巷口转到了那直通内外城的笔直长道，最后背影徐徐消失。
余小渔转身朝着外城角落扶苏和章邯的小宅子而去。
等到了宅子，敲开门，见到的是满脸笑意的老章。
老章看起来并不吃惊余小渔会来，将其请进门，三人坐在院中亭下。
“你们两个又遇到了什么好事？”
余小渔笑问道。
看得出来，好像有什么喜庆的事情。
扶苏和章邯对视一眼，当即大笑道：“余兄，不瞒你说，兄弟我现在又官升一职了！”
余小渔挑了挑眉，“这可是顶了天的大好事情。”
扶苏抿嘴道：“还不是余兄前段时间给我们提的建议，不出意外，这次秦王采纳了，且这次我和老章在其中暗中做了点文章，让秦王着了眼，还是秦王亲自给我们拔的官帽子。”
老章也欣喜溢于言表，兴奋的直搓手，一本正经道：“咱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乡绅。”
“那苏兄呢？”
“他可不得了，现在可是大秦的‘典客’，秩比两百石，良田百顷，好不风光。”
老章哈哈大笑起来，倒也不因为苏殿匣比他的官职高很多而显得苦闷。
扶苏连连摆手，这才道：“老章，你说我们这是不是能用‘弹冠相庆’来形容？”
老章抹了抹自己的下巴，愁眉苦脸道：“咱也没个学问，这文绉绉的东西摆弄不来，大概兴许差不多吧……”
余小渔面色怪异，正色道：“苏兄老章，你们还真是得多多读书才行……”
扶苏老章倒也不介怀，道：“读书那是应该的。”
余小渔面露讶色，道：“那苏兄可真是就此平步青云了，恭喜恭喜。”
扶苏上前一把搂着余小渔的肩头，笑道：“还不是因为余兄你的提议，才能让兄弟我就此更上一层楼，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去咸阳述职，到时候也捎带给余兄你美言一番。”
余小渔笑了起来，这才道：“那到时候可得你多提点提点。”
几人开怀畅饮一番。
期间，扶苏借着几分酒意问道，“余兄，我可记得你之前在海月小筑曾说过，春雷一响，就是大秦铁蹄过河而来的日子。”
余小渔点头，“眼下二十万步卒已经过了河，就扎在博州城下，余下的五十万还在地上河的另一侧按兵不动，都在等那一声春雷炸响。”
秦国最精粹的不仅仅是步卒，除此之外，还有铁蹄骑兵，厉兵秣马的战车阵，想要过河并非是一两日的事情，若是不出意外，现在的五十万当属精锐中的精锐，其中一小部分已经在悄然过河了。
以当初余小渔和张良棋上谈兵来看，一旦所有兵马过河，那将会是势如破竹的局面。
“余兄，你可知道我苏殿匣最佩服你哪一点？”
扶苏爽朗道。
余小渔不动声色。
“我最佩服你运筹帷幄这一点，你当初说大秦动用四大名将王翦之子王贲为急先锋，说实话当初我并不相信，可现在却对你佩服的恨不得五体投地。”
余小渔笑了笑。
“在秦将中，王贲算是最恪守底线的几人之一，章邯也算是一人，虽说慈不掌兵，整个秦国除了王贲章邯等寥寥几人外，几乎作风都从‘人屠’白起，不过相比于章邯，王贲当年水淹魏国大梁，也算是一个败笔。”
老章喜上眉梢，没缘由的笑了起来，想必是因为余小渔夸赞了他的缘故。
扶苏带着深意看了一眼章邯，后者这才敛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