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出山
“不过，我看此人，多半是……”
说到此处，扶苏沉吟了片刻。
章邯沉声道：“是入魔了？”
看陈文鸾那凄惨落拓样子，章邯认为，他多半是走火入魔了。
诸子百家之中，走火入魔的还在少数？
其中当属圣贤庄的荀况为最，不仅仅是自己入了魔，更是连带着门下弟子一并入了魔，虽称呼异己之人为‘文痞贱儒’，但在外面名眼人的心中，荀况才担得起这个‘文痞贱儒’的称号。
章邯虽是个糙人，却也深知读书并非一蹴而就，简单单翻阅一卷书只需盘立刻，那还能叫读书？
“他的读书，只流于表面，徒有其表罢了。”
章邯凝声道，眼底深处多少带着几分不屑。
对此，扶苏则是轻轻摇头，道：“非也，我观他更像是渐入佳境。”
章邯一愣，没有言语，显然心中并不认同。
扶苏微微一笑，也没有解释。
只是看向陈文鸾的眼神变得愈发灼热起来，似乎见到了什么珍宝一般，大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样子。
他摆了摆手，示意章邯噤声。
就这样，站在陈文鸾的背后，大秦帝国最有地位的两人，此时正站在一个儒生的背后静静等待着他。
这种景象，兴许在未来的多年内都未必能见到。
扶苏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神情有些惬意。
片刻之后，一直静静盘坐在二层的陈文鸾这才徐徐长叹一声，将自己手中的那本羊皮卷重新捆扎好，物归原位。
那本羊皮卷，乃是这栋藏书竹楼之中最后一本。
到此，陈文鸾不负希冀，将藏书竹楼里的数万卷书都吃下了肚子。
但，他依旧保持着那种静静盘坐的姿态。
一只手捏着那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青铜灯，神情枯槁，双眼无神。
扶苏这才出声道，“去年冬，我来这竹楼的时候，他还在一层的角落里。”
说着，他探出手指了指那一层不起眼的地方。
章邯质疑道：“公子殿下，兴许他就是那哗众取宠为了引人注目之辈也说不定。”
对此，扶苏只是一味的摇头，语重心长道：“章将军，对于读书人这一点，兴许你所知之甚少了。”
章邯不置可否。
扶苏继续道：“读书几大境界，虽我并不详尽知晓，但也看的出来，此人在读书境界上，至少也是登堂入室的层次。”
“殿下，那读书境界再难，还能比得上那武夫登堂入室难？！”
“可真是难多了……”
扶苏怅然说道。
“天道酬勤，这句话不仅仅适用于武夫，更适用于读书人。但相比之下，读书人则更多需要厚积薄，这一点倒和练武一途截然不同，练武若是天赋异禀，更是如鱼得水，想要渐入佳境往往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就好比余小渔。”
对此，章邯深以为然。
余小渔的天赋之恐怖，即便是章邯都瞠目结舌。
可不仅仅是用恐怖能够涵盖形容的，甚至站在余小渔的面前，章邯这个练武二十多载的人都有些无地自容，唯独在杀人数量上兴许能让余小渔望洋兴叹罢了。
“读书人则更不容易，千万卷竹简中勘破一丝大道，圣贤说的没错，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大抵就是如此，比起杀人建功立业，还要考验几分心性。”
章邯的面色微微动容。
倒不是他觉得陈文鸾有多么艰难，而是蓦然想到自己能有眼下的身份地位，可不仅仅是一身武艺那么简单，数次在沙场上捡回一条半死不活的命，那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万幸事情了。
“至于他为何读书能一目十行，多半是渐入佳境，我们算是捡到宝了。”
扶苏咧嘴笑了起来。
“兴许他一个人，能抵得上数万大秦铁蹄。”
章邯不可置否。
文人的口舌，他见识的多了，且不说李斯这等奸诈阴柔之辈，单单是当年舌战群儒的商鞅，就足以证明，一张嘴就好比天底下最快的一把剑，能杀人于无形。
扶苏上前一步，神情变得肃穆起来。
正巧，这个时候，陈文鸾将那手中早已经斑驳的青铜灯轻轻吹灭。
随后将里面所剩无几的灯油倒掉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青铜灯盏藏在怀里。
徐徐起身，抓起酒囊灌了一口。
神情却早已经和之前大相径庭，虽然依旧是面容削瘦，枯槁无神，但在那双本已然是死灰的双眼之中，仿佛瞬间多出了一团火苗。
那团火苗徐徐燃烧，竟在顷刻之间，让陈文鸾整个人都一扫颓然。
刹那之间，那跛脚的年轻儒生气势陡然变化起来，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就算是背负一丝龙气的扶苏和不少金石气的章邯都微微一愣。
扶苏眯着眼，压抑住自己心中的震撼，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低声道：“竟是半分圣人相！”
扶苏按捺住自己心中的震惊，顺便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颊，章邯亦是默不作声，但心中也开始凝重起来。
圣人。
这片世界中，但凡是和‘圣’这个字沾上边的，无一例外，都带着极为神秘的色彩面纱。
扶苏拎着酒囊，上前一步。
声音颇为凝重道：“陈先生，不知能否出楼详谈一番？”
陈文鸾默不作声。
他没有半份架子可言，气息随和，只是眼神越过扶苏的头顶，顺着竹楼窗户，恰巧落在了目光所及的那片悬崖畔的新土坟包上。
扶苏没有言语，静静的看着这个年纪轻轻却给人以沉稳气度的年轻人。
“太子殿下，给陈某一炷香的时间可好？”
陈文鸾声音沙哑道。
扶苏微微颔首，侧身让行。
陈文鸾一瘸一拐的下楼。
临近走出那藏书竹楼，他徐徐转身，对着那竹楼遥遥一拜。
等走出竹楼，陈文鸾的心境愈发波澜起来。
虽说他看遍了整座藏书楼，可心中有些东西，依旧是放不下。
那几日前他亲手培土的坟包上，栽植的迎春花竟已然生根发芽，虽说没有抽出新枝芽，但那一株依旧保持着嫩绿色泽，独自在风中坟头上孤零零的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