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七章 倦剑安息离万象

第四三七章 倦剑安息离万象

当年的游家事,早已幻化为烟云,随着游无剑的葬身天山,几乎再无人追溯当年的对错——

无痕死得值不值?

无剑是不是不够果断?

她烟火般的存在是否还会成为游家人偷偷告诉自己子孙后代的秘密?

无剑后悔过吗?

如果她当时没有冷眼相对庄主的条件,如果她没那么骄傲——

不是的,就算她妥协了,无痕还是会陷入各种纷争,因为她是无剑的软肋,是她的弱点。她牺牲自己是为了成全更好的游无剑,让她心无旁鹜地成为医道中的人上人。

无龙太极门仍旧永恒地紧闭着,若说无痕是无极门上的阴,那无剑便是另一面的阳,阴阳双生,相辅相成。

我突然想到,如果那时候游无剑放弃跟这些顽固迂腐的规矩抗争,她带着无痕、司情司剑离开那个笼牢,会不会现在还开开心心地生活在某个地方呢?

虚无中的两个声音在对话,低沉,幽伤。

一副夜的画面像流水一样将眼前的场景覆盖了。

“如果有一天我无法回去了,请将我的东西带回去。”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破旧的门槛外,抬头看着夜空,安静道。

“什么意思?”门内席地靠在墙上的人微直起身。

“世事无常,怕是想说来不及,不如早些说的好。”

门内人转了个身,她是宋令箭,一个比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的宋令箭还要年轻的宋令箭,她面对着门外的人,认真道:“不会来不及的。”

游无剑比宋令箭年长,经历与心事也比初出江湖的宋令箭多,当初的桀骜不训经过无数次心痛的磨练早就已经轻淡,她抬头看天不语,长长的头发垂在了地上,随着微风摆动,轻拂地上的尘埃。

此时一颗无尾的亮点划落了,那对星伴了她十八年,三年前的一个凌晨,光芒微弱的那颗终于坠落了,一直无法闪亮的伴星,也在一年后的这天随之而去——

星象推算,多少人求知不得的能力,未卜先知,可是她却宁愿自己一无所知,那种无力回天的渺小感,只有她一人感觉到。

宋令箭道:“带回去又何如?你原谅他们了?”

游无剑道:“我从不后悔。”

宋令箭眼中闪出尖锐的笑意:“我帮你报仇如何?!杀光她们!”

“不用。”游无剑摸着腰间软剑,剑与箭,永远都不会屈折,也许这就是她与宋令箭成为至交的原因。她细细地对着星辰说,“这个仇,没法报。再如何,她也回不来了。”

宋令箭闭上了眼睛:“你永远都只为她着想。或许,她一直想着你做点什么来为她出这怨气,她死时才十五岁,什么人生都才刚开始,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别人的错误之中!”

游无剑低着头,她有点苦恼,不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

“她从来没有怪过谁——”

“谁说没有?如果我是她,也许唯一怪的就是你!——既然你可以,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个鬼地方?你不是说她最向往外面的世界吗?为什么你可以在外面走来走去,却从来都只是将她扔在家里?在那个风口浪尖的时刻,你又去了哪里?还是你根本就不敢反抗那些人,故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呢?是不是?!是不是?!”宋令箭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游无剑恶狠狠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游无剑不回话,慢慢将腰间软件抽了出来,“嗡”的一声悲鸣,软而奇利的剑锋在火光中发着冷冷的光。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样?”她静静问道。

“如果我是你,我就杀死罪魁祸首,然后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个鬼地方!”

游无剑一怔,眼里突然闪出泪光。

很多人都懂这个道理,简单,粗糙,却含着大智慧。

妄她自诩聪明绝顶,营营不可一世,却这样失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游无剑忍着泪光,失笑道:“……这的确是个好方法——既然从一开始就要背叛,又何必虚伪抵抗,何不脱逃离去?原本我可以如此简单就化解那场战争,但我却心高气傲,非要与他们斗法争执……”

宋令箭冷冷看着游无剑,她的眼神简单直接,像只没有教化的野兽:“是的,游无痕本可以不用死的。就算她余生被囚,也可以不必死的,但她却自己了断了自己,因为她对你太过失望,对余后的生活也太过绝望了!”

宋令箭真的不懂得人心,这时候她应该安慰下游无剑吧,怎么还雪上加霜呢?

游无剑一直盯着剑面倒影中自己的脸,时笑时悲。

游无剑的表情令宋令箭感觉怪异,她闭上眼睛顾自己休息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听到游无剑说:“你不是说最想去天山找莲池吗?现在正是时节,明天我们启程吧。”

宋令箭瞪着她道,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提出这个建议,但她像个孩子一样,虽有疑惑但还是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她们百转千回,两个看上去弱智纤纤的女子,上了天山找一个也许并不存在的传说。

——大风大雪中,游无剑将从不离手的药壶递给她:“拿着吧,会暖和的。”

宋令箭将手掩在袖子下,推开暖炉:“我不冷。”

游无剑笑着:“不冷,总是暖和来得舒服。”

她接过暖炉,发现它是那样的轻,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才会这样持久的温热。

游无剑笑了,她一直将宋令箭当妹妹,也许也当成年少轻狂时的自己。

星象八卦,她们发现了莲池,等于发现了一个神话的所在,可那只是一场残忍的美梦,游无剑最后带着些诡异的笑脸埋没在白雪之中,再也不会出现了。

游无剑像折掉一只翅膀的蝴蝶,在这沧海之上流浪着,到最后,终于能以一种高尚的形式,让这对疲惫的翅膀得到永远的安息。

到最后,她们都醒了——

游无剑在回忆里一寸一寸翻阅着当时游无痕脸上的静谥,她在等待一双带她远离的手,到一个自由的天地,重把人生再过一次,远离权谋,解救苍生,扶助弱小,以她的方式……可是那对骄阳似火的眼睛一直没有看见,单调地钻研着医书,高傲地与所有人对抗,忙碌地找天下唯一的救解之法……

——如果我是你,我就杀死罪魁祸首,然后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个鬼地方!——

她知道自己不会杀游无情,当时不会,以后若有机会遇见也不会。她答应过无痕,那是她最后的要求,她们也是身不由已,无痕也知晓其中的利害。

她可以带无痕离开,若说受罚前没来得及,受罚后她还是有机会的,可是她错过了,太晚了,大错特错了……若是当时能想通透,司剑司情也不必死,总是眼光流转地抿嘴微笑的司情,总是会一小不留神地挑嘴翻白眼的司剑,她们那样鲜活地活在她青春年少的时光里,以致往后每次勾念起她们的一点一滴,心都会千刀万剐般鲜血淋漓。

宋令箭记起了游无剑那日垂头拂剑的清冷,她本一直在逃离无痕自毁的原因,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仇恨,以为自己到了更高的境界,宋令箭的一席话,最终将她泼醒了。

何去何从?无痕司剑,会不会在某个地方等她呢?

然后她放心不下身边这个正邪难分的宋令箭,她想起来她曾说过想去天山找莲池,天山,是个神圣的存在,即便在那里消逝,也不失为一种境界。

游无剑下定了决心。

宋令箭闭上眼睛,两行热泪化作冰泉,绿芒围成的人形突然一颤,纷乱飞起,像燃烧完的灰烬消失无踪。

只是这消逝的绿芒长思,再也无法祭奠那对年轻的生命,疲倦的长剑,长眠可安?

绿色光点已经消失殆尽。

游无剑很久以前就已经离开了她的生命,这是她的选择。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接受,一直不想去面对。

宋令箭轻轻抚摸着滚烫的青芒,剑牌是游家之物,是至上的医药瑰宝,她根本毫不在乎,而这青芒才是游无剑的化身,静如磐石,遇红梭如见邪,击之不遗余力,无华却极致锋利,长存不灭。

她疲倦起身,心中告诉自己,应要放下前行,应要释然。

这时林子里传来轻微细致的脚步声——

是海漂么?

我有点开心,感觉海漂已经没理我们很久了。

宋令箭轻侧过头,但没扭头去看,也许她也觉得应该是海漂。

来的人却不是海漂。

“姑娘也来是拜祭它的么?”这声音温和尔雅,似乎每一声每一句都从肺腑之中呼出。

宋令箭轻皱眉头,似乎也有点失望,这时她才转过身,去看后面来的人。

我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赵逆。

自从上次见他痛苦万分地在山屋门廊上与海漂一番对话后,似乎就再没听过他的消息,我以为,他可能逃走了,或者已经死了……

可是现在见这赵逆,竟感觉他如脱胎换骨般得了重生。

眉淡而散,眼狭而长,鼻塌却勾,嘴小而上唇极薄,眉角与嘴角都已有皱纹,但却无斑无痣,这肌肤若是再年轻十来年,定然如新鲜剥出的鸡蛋那样鲜嫩光滑。他穿着洗旧素灰的长袍,两鬓霜白,比原先看到意气纷发的样子年老了许多,现在拿着扫帚与水桶,肩上搭着一条干净的抹布,眼神迷惑而带着一种安神,像个平凡的村中长者。

赵逆这是怎么了?他不是应该很恨、或者很怕宋令箭么?怎么这么温和平静?

他见宋令箭这样直勾勾看着他,笑着又问了一句:“姑娘也是来拜祭它的么?”

宋令箭转头看了看十一郎的墓,想来这些清理都是赵逆做的。

赵逆也并没有执着着要等答案,他走近墓碑,拿下抹布放在水桶中清洗了一会儿,拧得很干,小心翼翼地轻拂着碑面。。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锦瑟起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锦瑟起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三七章 倦剑安息离万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