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八章 不如醉倒平凡中

第四三八章 不如醉倒平凡中

“赵逆?”宋令箭倒也耐得住性子,这两个前段时间还在山上拼个你死我活的人,现在居然可以这么平静的在这里对话。

赵逆缓慢地停下动作作,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宋令箭,再看了看四周:“姑娘是在跟我说话么?”

宋令箭道:“这里四下除了你,似乎没有别的人了。”

赵逆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姑娘是在叫我。可是我叫阿侍,不是姑娘口里叫的赵逆,想是姑娘你认错人了。”

“阿侍?”宋令箭探出内息,却感觉不到赵逆身上任何内气与功力。

赵逆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宋令箭,许久,眼里闪过什么,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最终迷茫地摇了摇头。

“你认得我吗?”宋令箭抓住了他视角的迷藏问道。

赵逆微笑,看起来脾气好极了,像个耐心又温柔的教书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我说姑娘的确有些眼熟,还望姑娘你不要见怪。”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认得我——你说你叫阿侍,你在这里干什么?”宋令箭这是起了什么玩心,居然与赵逆这么心平气和地讲话,还顺着他的梯爬。

“守墓。”赵逆清晰道。

“守墓?守谁的墓?”

“姑娘你在此拜祭,却不知道自己在拜谁么?”赵逆微笑着,像是看着一个胡闹的小姑娘。

“这碑上没有刻字,我担心自己找错了。”宋令箭一眼不移地盯着赵逆,她在想着这狡猾的狐狸在玩什么把戏。

赵逆轻轻抚了抚墓碑,苦笑:“实不相瞒,很多以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我前段日子生过一场大病,保住了命,人却更糊涂了。我也记不得这是谁的墓了,只知道我是这里的守墓人,这里埋葬着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这么说,你是个守墓人了?”

“恩,守了大半辈子,守别人的,也不知何时会轮到别人来守我的。可能没有吧,我在这世上已再无亲人故友。”赵逆絮絮叹道。

“那这里除了你,就没有别的人了么?”

“哦,还有一位年轻的公子,他每天早上都会来拜祭,这些石圈是他设的,他每来一天,都会放一块石子儿,潜心数数,加上最后他来那次的这块,已经有七十一颗了。”

应该是海漂吧。

“那他有跟你说过这里葬着谁么?”

“没有。他从未开口说过话,来得总是很早,我来时他通常已在了,每次静坐一盏茶的时间就离开。不过前天开始他一直没有出现,我想可能有事耽误了,或许离开了。”

“他长得什么模样?”

赵逆脸上突然闪现出一种类似自卑的表情,轻缩了下身子,眼里闪过一丝羡慕:“他的眼睛很好看,像宝石一样。”

宋令箭没再接话,的确,海漂很奇怪。

赵逆盯着宋令箭,但宋令箭一抬眼看他,他马上就胆怯地撇开了眼睛,那神情像个羞涩的少年人,时光带走他的容貌,曾毁去了他的初心,现在却还给了他少年的心。

“你想起我是谁了么?”宋令箭道。

赵逆轻点了点头:“姑娘仿佛梦里见过,也许以前我真的有见过你。”

宋令箭嘴边浮起邪恶的微笑:“我叫赵明珠,你有印象吗?”

果然,赵逆的目光突然地拔得很远很远。

“怎么?记起来了?”

赵逆垂头看着墓碑道:“我记得有一位故人,也叫做赵明珠。但姑娘并不是我那位故人。”

“是吗?可真巧,我的明珠一名,取自李义山的一首诗,诗曰——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赵逆茫然地接下诗句,异口同声与宋令箭念道。

宋令箭挑眉轻笑:“莫非你的朋友的名字,也是出自这句诗?”

“或许是,或许不是。”

“那你的这位赵明珠姑娘是什么模样?”

赵逆轻皱着眉想了想,却像是思绪遇到了什么屏障,怎样都冲破不了,最后他放弃了,疲倦地微笑道:“太远了,我老了,再追不到她的容颜之脸。但我可以感觉得到,她就像一颗明珠一样,万物憾颜,与明月同辉。”

宋令箭冷笑,真正的赵明珠或许有那样的权势与地位,却远没有那样的姿色与明月同辉。

但是,在赵逆心中,真爱的容貌永远婉若游龙,倾国倾城。

这样,足矣。

“这倒真是巧。天大地大同名人不奇怪,尤其如明珠一名,更是多如牛毛。但有心人不多,出字同句诗句的意向更少。今日遇上了也算是缘分,有缘倒是想见见。”

赵逆苦涩地摇了摇头:“姑娘来晚数十年,她早死了。”

“死了?”

“恩。很多年了,也许十年,或者二十年了。”

“这么久了?与你相识,一二十年前死去算是英年早逝,就不是自然消亡了。”

“病死的吧,也许。”赵逆温柔地看着墓碑轻声道。

宋令箭怔了怔,那个一提起赵明珠便怒发冲冠的人,竟真是变了么?

此时赵逆却像是看穿了宋令箭收中的疑惑,平静道:“这个名字,我一直追寻了很多天。我只记得,我的生命里曾经有过一个很重要的女人,也许是至爱,也许是至亲,或者是至恨也说不定,却一直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她是谁。姑娘你与她同名,说不定这真的是一种缘份。”

“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吗?”宋令箭还在怀疑赵逆是不是在演戏。

赵逆的眼里一抹忧伤,神色却仍旧是淡定的:“不需要了。自我大病醒愈后,每用力想起这个人,就越是遥远。我想也许她已经离开了我太久了。但是今日我遇到了明珠姑娘你,才突然觉得,只要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就够了。如果有爱,那必有恨,如果同脉,必有妒意。何不让她安静地在我心中,不受世间万象打扰呢?”

宋令箭沉默久立,没想到赵逆经历大悲大痛,失去拥有的一切,内息平凡微弱,武功尽失,却反而拥有了一个平静安宁的内心境界。

这个叱咤武林心狠手辣的天罗庄主,最后隐逝在这小小的山林之间,做个平淡又擅忘的守墓人,心中无怨无恨,流淌在他骨血中的木针也将随着这番平静温柔长眠,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赵逆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些渴求道:“明珠姑娘,或许我的那位故人与你很相像,我看到你,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觉。我们以前认识吗?”

宋令箭微微一笑,带着有待考证的眼神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我们也素未谋面。自然是从不认识了。”

赵逆眼中流露出失望,他怔怔盯着宋令箭,最终失落地低了下头。

宋令箭转身离去,听到后面又响起了缓慢的扫地声,回头一看,看到赵逆神色平静地挥去地上的白霜,一次一次,无比温柔——

赵明珠,那个让他为之痴狂为之狂乱的女人,现在只成为了一个永恒不灭的名字,一股长生不死的思念。

赵明珠有心栽花,却惹恨上官博,祸及稚子上官井有家归不得,而她无心插柳,却得了赵逆二十余年长思不灭,为之生而为之消亡。

人生情与爱,可笑可悲,可叹。

如果可以一直执迷不悔地爱,或者恨,为什么还要清醒过来呢?那些已经逝去的佳人,即便倾城与倾国,都难以抓住。像赵逆说的,何不让她长存心中,不受世间万象打扰呢?

宋令箭回到山屋,茫茫一片灰烬,这里有关她与十一郎的一切记忆皆已覆灭,韩三笑与游家女人也已不在。即使是万丈阳光从林间穿落,也显得孤伶凄凉——

这时突然废墟后走出一个人,头发轻拢在背后,袖子高挽,双眼迷离深绿,如同宝石,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

宋令箭回过头。

海漂低下头继续抽拉着已成焦炭的木梁,回避了目光的接触。

“这里的事情你不用管,也不用为游无情说好话,她若不付出代价,我便要让游无龙鸡犬不宁。”宋令箭冷冷道。

海漂顿了顿,没有应答,只是继续整理。

“你无聊够了就下山,燕飞正在拔毒,她想见见你。”宋令箭见他爱理不理,马上怒气上涌。

海漂转头看着她,捕捉不到任何信息,突地自嘲一笑,回答了一个字:“恩。”便再无话应答。

“我下山了,随便你疯。”宋令箭扭头就走。

“等一等。”海漂突然叫住了她。

宋令箭马上停了下来,嘴角边终算浮起一丝除了冷笑之外的笑。

海漂走上前来,突然地拉起她的手,他的手温柔有力,还带着废墟的尘土,但是很快,宋令箭手中就被塞了别的东西,圆的,凹凸不平——她的长弓。

一转头,海漂已经退远了很多步,看着她面无表情道:“这里已再无它容身之处,我仿佛都能听见它的哭声,你带着一并下去吧。”

宋令箭怔怔看着长弓,再皱眉盯着他。

他失落地笑了,盯着她被自己握过的手背轻淡的灰渍:“抱歉,弄脏了你的手——你……你小心下山,我先忙了。”他木然地弯腰继续。

“莫名其妙!”宋令箭重重地捏着弓,头也不回地飞快地离开。

但在她心中,却像是沉压了千斤重石,不知如何排解如此莫名失落之意。

海漂怎么了?他在怪宋令箭吗?他一直以来对宋令箭都有着难以形容的宽容么?

下到半山腰时,宋令箭突然停了下来,她用力将一直保护着的药壶与长弓扔在脚边,蹲坐在路边掩面不语,紧闭的指缝间悄然渗出水渍,无声无息地落在初春的干泥之中。

她……她在哭么?

她在疼惜山屋,怀念十一郎?还是因为重忆游无剑呢?

一切的一切,都是痛点,突然集中到一起,她伤心也是应该,只是我从没见过悲伤得这样失态的宋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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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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