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与君相决绝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与君相决绝

周怜离开没多久,门外的侍卫便走了进来。他恭敬地躬身行礼,道:“女郎,郎主说,除了女郎任何人都不可留在佛堂。”

说完这话,他原本就低着头垂得更低了。

阿奴气得柳眉倒竖,怒道:“定是二姑子又在郎主面前说了女郎的不是。”

多一个人呆在佛堂也不过是过一个人忍饥挨冻,便是侍卫不来请阿奴出去,周媛也打算这么做的。她抬眼了眼阿奴,吩咐道:“你随他出去罢,别让珣儿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走!”阿奴单膝跪在周媛身旁,“阿奴怎么能让女郎一个人在这里过夜。”

周媛沉声道:“你明知眼下怜儿正想方设法的挑我的错处,为何还要违背阿父的命令?”

阿奴目中带着寒光,盯着那侍卫,道:“他不说,没有人会知晓。”

“这……”侍卫一脸为难的看向周媛。府里的侍卫都很敬重周媛,可当家做主的毕竟还是郎主,他不敢,也不能做出隐瞒郎主的事情。

周媛的脸沉下来,她加重语气,道:“阿奴,若是你不听吩咐,也就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她转脸对那侍卫说:“回去告诉张永,就说我说的,让他给我换……”

“女郎,”话才说了一半,阿奴便变了脸色,她双膝跪地,恳求道:“阿奴这就走,求女郎别赶阿奴。”

她在周媛身边侍奉了这么久,早已将她视作自己唯一的主上。上次周媛被苻生掳走时,她没能在周媛身边保护她,一直内疚至今。她发过誓,今后一定要好好守护周媛。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她怎么可以离开?

周媛的面色柔和下来,道:“这才像话。”

看见阿奴一脸担忧的神色,她笑道:“我自有打算,不必忧心,你只管替我瞒住珣儿便是。”

“是,女郎。”阿奴不敢再坚持,只得答应周媛。

阿奴随着侍卫离开,佛堂的门又一次被锁上。

冬日的天黑得特别早,他们走了没多久,天色就完全暗下来了。阴冷的风从门缝中渗进来,周媛虽穿着裘衣,却还是抵不住那逼人的寒气。她的双腿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了,肚子也饿的咕咕作响。她捶了捶腿,摸索着点亮蜡烛。

周府供奉的这尊观音像,是此时的造像大家戴逵亲手铸造的。昏黄的烛光***奉在案上的观音像在地面投下一片阴影,白日里慈眉善目的观音,在昏暗中却有一丝可怖。

周媛抱紧双膝,坐在蒲团上,她怔怔的望着地面上那一片阴影发呆。渐渐的,她开始头脑昏沉,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似乎整个人一直在往下坠,没有尽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模糊中周媛听到了木门开启的吱呀声。她睁开眼,看到有人影靠近,却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到来人说:“阿媛,我们走。”

恍惚中,她仿佛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郁金香味。她低低的唤了一声——阿碣,便再次昏睡过去。

醒来时,周媛第一眼看到的人却不是谢玄,而是郗超。

周媛皱了皱眉,哑着嗓子问道:“是你将我从佛堂送回来的?”

见她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郗超不满的哼了一声,道:“那你以为是谁?”

周媛没有出声,心里却隐隐有些莫名的失落。

郗超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满意地笑道:“那葛洪果然是个神医。”

“葛洪回来了?”周媛的头脑依旧有些发沉,她揉了揉太阳穴,撑着身子坐起来。

还在建康的时候,她便听说葛洪离开建康四处云游去了。没想到这么巧,自己回了周府,他也回来了。

郗超点点头,道:“你怎得这么傻,你阿父罚你跪佛堂,你怎么不叫阿奴去找我?”

“这是我的家事,不好让你插手。”周媛轻声道。

郗超端过一碗清粥,舀起一勺送到周媛唇边,见周媛咽下了,他才慢悠悠地说:“可是据我所知,事情的真相和你说的,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周媛接过碗,嗤道:“日理万机的郗嘉宾,何时有空打听旁人的闲事了?”

“你的事怎么能算闲事。”郗超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问道:“阿媛,你怎会为了我和怜儿发生那么大的争执?莫非你……”

周媛眼睛望着手中的青瓷碗,低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跟你多做解释。”

听她这么说,郗超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着替她掖了掖被角。片刻之后,他突然开口说道:“我已经叫人算好了日子,原本想过几日再来提亲。但现在看来,不能再等下去了。”

“提亲?”周媛猛地抬起头,碗中的粥差点洒出来,她高声道:“谁让你来提亲了?”

郗超看着周媛,眼中含笑,他温声道:“不必担心,旁的事都交给我,你只等着做新嫁娘便是。”

周媛的声音还是很高,她叫道:“我都没说要嫁,你提什么亲!”

虽然早就知道若自己决定将这场戏演下去,提亲这关是必定要过的,可一听到郗超向自己提亲,她心里便一万个不自在。

郗超望着周媛,坚持道:“就这么决定了。”

周媛看了郗超一眼,低下头,没有再出言反对。此事早晚要面对,既然如此,不如趁着周怜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头,早些将此事了了。

郗超笑了笑,似乎早料到周媛会同意。他从周媛手中接过碗,站起起身,道:“阿媛,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明日这两个字他咬得很重,周媛明白,他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明日便是他上门提亲的日子。

周媛点了点头,轻声道:“去吧。”

得了周媛的回答,郗超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盯着周媛,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是去哪儿吗?”

周媛笑道:“你若想说,自然会说;若不想说,我又何必去问?”

郗超轻声道:“其实我也没有旁的事,不过是谢阿碣想找我说几句话。”

谢玄?

一听到他的名字,周媛的脸色不由变了变,她想都不想便立刻问道:“他在哪儿?”

“唔,就在前厅。”郗超面上带笑,目光中却透出几分审视。

周媛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如果谢玄就在周府,那有没有可能,将自己从佛堂抱出来的人不是郗超,而是他?毕竟她恍惚间曾闻到谢玄身上那特有的香味。

但一想到昨日在宫中,谢玄和司马照华站在一起的画面,周媛的心里就一阵不舒服。而最令她感到沮丧的是,她居然觉得,其实他们站在一起也很般配。

郗超仿佛能看透她的想法,他善解人意的笑道:“阿媛,不如你和我一起去见见他。”

周媛裹紧被子,拒绝道:“他是来找你,我去算怎么回事?”

郗超坐到长几上,温和的劝道:“他来周府找我,想来必是与你有关,你何不一起来听听他要说什么。”

一整碗热粥入腹,周媛的气力也恢复了不少。方才郗超的目光分明表示他对自己的转变还是不大相信的。她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若要完全打消郗超的疑虑,这次自己不能退缩。

郗超替唤了兰儿进来,梳洗装扮过后,周媛和他坐着肩舆来到前厅。

肩舆在前厅外落地,郗超从后面的肩舆下来。见周媛还坐着不动,他问道:“阿媛,你怎么了?”

周媛深吸了口气,搓了搓冰凉而僵硬的脸颊,灿然一笑,道:“无事。”

她和郗超并肩踏入前厅,然后一眼便看到了谢玄。不知为何,一看到谢玄,周媛的心口便一阵发闷,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面门而立,身形清瘦,面有郁色。他身上系着紫黑大氅,内里穿着一身白袍,腰间悬挂着那柄几乎从不离身的佩剑。剑柄从大氅中露出来,能清楚的看到上面镶嵌的那块翠玉,那里原先镶嵌着一块他先父赠与他的白玉,只是后来被他送给了周媛。

周媛悄悄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那里面装着的,便是那块白玉。那玉曾被她摔到地上,碎成了两半。后来郗超请了能工巧匠,将两半玉重新黏在了一起。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上面那条裂痕。

雪白的裘衣,更衬得周媛面容苍白如雪,她默默的望着谢玄,而谢玄也同样凝望着她,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见两人只是对望,皆不开口,郗超笑了笑,提醒道:“阿媛,去前边坐下可好?”

他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默,周媛回过神,轻轻的点了点头,将目光从谢玄身上移开。

郗超细心的扶着周媛在坐榻坐下,他站在周媛身边,一副主人家的姿态,对谢玄笑道:“阿碣,你也请坐。”

谢玄望着周媛,见她并未出声责怪郗超代她行使主人之职,神色越发黯然,他提步走到坐榻边。行走时,腰间的玉佩与绶带,随着他的走动而不断的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媛的手再次摸向腰间的荷包,她决定要当着郗超的面将那白玉还给谢玄。却又担心的想,这样会不会太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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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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