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有客至

第十七章 有客至

忽然自外间传来一阵轻灵清越的琴声。

一阵有一阵无,听不大真切。然而整座女监却一下安静了下来,满狱的女犯都贪婪的侧耳倾听着琴音。自从进了这暗无天日的监牢,每日听到的都是喝骂,争吵,哭泣。音乐对她们来说,是难以企及的奢侈享受。

琴音渐渐止息,不多时,周媛听见赞叹声如击鼓传花似的由远及近传来。她暗觉奇怪,走到牢门处,朝过道望去,隐隐看见一位身姿挺拔的白衣少年缓步走来。

待来人又走近了些,周媛才认出,此人正是那谢玄。

他腰间挂着一把宝剑,从容的往尽头走来,脚上的木屐发出清脆悦耳的嗒嗒声。尽管身处肮脏的监牢,踏着狭窄不平的夯土过道,他却如同在山水之间一样神色悠然。

宽大的白衣随着他的行走微微飘动,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天际,偶然漫步人间的一朵闲云。如此姿态翩然,从容悠远,又带着一种发自骨髓的散漫疏狂。

建康男风盛行,这样姿容绝代的少年,是所有人都会爱慕的对象,即使是身陷囹圄的女囚们,也没有失掉那颗欣赏爱慕美少年的心。

他一路走来,满监狱女犯的眼眸都化作潋滟的水波,随着他的身影而荡漾。

对上周媛的目光,谢玄朗然一笑。

他这一笑,如同一道耀目的光芒,瞬时将整座阴暗抑郁的监牢都照亮了。

饶是见惯美男子的周媛,此时也看得移不开目光。直到他走到跟前,周媛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几人,阿奴,狱官以及几名随侍。方才她所有的注意,都放在谢玄身上了,竟是未曾看见旁人。

谢玄仍笑着看周媛,一双狭长的凤眼蕴着粼粼水波,明亮澄澈中带着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也不知为什么,周媛心底突然控制不住的生出一丝异样,她只觉面上发热,忙扭头看向别处。

“女郎,女郎受苦了。”阿奴从谢玄身后扑了上来,她隔着木栏握住周媛的手,才打量了她一眼,眼泪就落下来了:“兰儿回府给女郎取些西域熏香,很快就回来,女郎忍一忍。”

周媛点点头,平日她最不耐烦用那气味浓烈的西域熏香,可眼下也只有用它才能压住这狱中的恶臭。见阿奴还在这里,她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府?”

“女郎独个在此,阿奴不放心。”阿奴擦了擦眼泪,低声道。

周媛拍拍阿奴的手,道:“放心,我很好。”

从赏花会到健康狱,绕了这么一大圈,谢玄总算看到了周媛的容貌。他定定的立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只觉得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强烈了。

这人的眼睛太放肆,周媛被他盯的极不自在。她对谢玄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冷淡地说道:“多谢郎君前来探望,此间实非久留之地,郎君还是快请回罢。”

“女郎,多亏这位郎君,不然阿奴还进不来呢。女郎与这位郎君是在赏花会上相识的吧,”阿奴毕竟少女心性,提起谢玄,她满是崇拜地说:“郎君的琴弹得可真好,女郎可听见了?”

周媛奇道:“方才弹琴的是他?”

听琴知心,能奏出那种高远旷达意境的人,心中一定有大情怀。她怎么也无法将那个琴者与眼前这个散漫的少年郎君联系在一起。

“嗯,郎君说是专程弹给女郎听的呢。”阿奴挤眉弄眼对周媛笑道。

周媛更奇怪了:“为何要弹给我?”

谢玄移开眼往周媛身后看了看,借着昏暗的光线,勉强可以看见那低矮肮脏的墙壁底下有几个黢黑地鼠洞;地上凌乱的稻草几乎已经分不出原先是什么颜色了;蓬头垢面散发着恶臭的女囚……,这里的环境已经不是一个差字可以形容了。周媛一个还未及笄的高门贵女却能坦然处之,当真是难得。

他喟叹了一声,俊朗的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认真的表情:“女郎所以遭逢此难,皆因玄而起,赠女郎一曲,聊表歉意。”

周媛瞥了他一眼,淡淡地答道:“郎君不必自责,康乐公主一直看我不顺眼,便是没有郎君,和她闹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谢玄正色道:“可不早不晚,偏偏是在这次,说起来还是因为我。”

周媛感到有些头疼,她没想到谢玄还是个这么较真的人,她问道:“那郎君预备如何?”

“你且放宽心,本郎君绝不会弃你于不顾。”谢玄按着腰间宝剑,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话听着怪怪的,很难让人不往别处想。

周媛瞪了他一眼,干脆不再搭理他。

谢玄拉住周媛的手臂,皱眉道:“你不信我?”

周媛无奈道:“请问郎君有什么能让我信任的消息么?”

谢玄放开周媛,懒懒地斜倚着牢门,不紧不慢地道:“门下省已经在给你议罪了,最多两日便会有结果。”

“这么快?”周媛讶然,这个速度,也太快了。

谢玄朗然笑道:“郗嘉宾递了名帖去门下省,你阿父也在为你设法,自然慢不了。”

“他?”周媛一怔,顿觉心中五味杂陈,郗超不是从不以门第论人吗?他既然听说了自己在父亲婚宴上的那番门第论,为何还会管自己的事?

谢玄挑了挑眉:“为何一提起郗嘉宾,你神色都变了?”

“有么?”周媛目光闪了闪,掩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琅琊王回来了吗?”

在她的计划里,琅琊王是个关键。若他还没回来自己便入了罪,那一切就都无从谈起了。虽然父亲和谢玄意料之外的帮了自己,郗超也莫名其妙的插了一脚,可她不愿完全依赖他人。在这件事上,只有掌握主动,她才安心。

谢玄正要回答,然而他目光一闪,竟柔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你阿父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会代为斡旋。”

周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我问你琅琊王还要多久……”

话还没说完,司马照华带着几名侍卫,怒气冲冲的走来。她瞪着眼喝道:“谢玄,你少管闲事!”

她是真恼了,也不再称谢玄小字,竟是直呼其名了。

谢玄低头闷笑,他就是瞥见了司马照华,才故意用那种语气对周媛说话。

司马照华怒道:“谁准你来看她的!”

“我想做什么,公主管不着。”谢玄一点也不给她留情面。

周媛含笑望了望谢玄,在赏花会的时候她就看出来,司马照华无疑很喜欢谢玄,可谢玄为何一见她不是逃跑就是假装与旁人亲近?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为了气司马照华,周媛故意亲昵地看着谢玄说:“这里不是公主的私狱,谁来都犯不上告知公主。若是哪日公主接管了这建康狱,阿碣许就不敢再来了。”

对上周媛含笑的眸子,谢玄狡黠地笑了。他靠近周媛,轻抚着她的脸颊,声音温柔的能滴出蜜来:“阿媛别怕,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

明明是在做戏,他表现的却那么像真的。

周媛本要责他轻浮,可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话里的柔情,她的心仿佛被谁拨动了心弦似的轻轻一颤,责怪的话竟说不出口了。察觉到自己心中的异样,她猛地后退一步,将自己藏在光线阴暗的牢房内。

谢玄怔了怔,若有所失的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忽而又带上那种漫不经心的笑,他道:“你方才不是问起琅琊王么?他还在路上,要四,五日才能到建康。””

一旁的司马照华早已气疯了,她口不择言地嚷嚷道:“周媛,你问我王兄作甚么?在赏花会上你勾搭了郗嘉宾,又引得阿碣处处向着你,才一转眼就想打我王兄的主意么!”

勾搭郗超?亏她说得出来。周媛气笑了,她缓缓走近牢门,活动着手腕,盯住司马照华,轻轻启唇道:“康乐公主,你的记性可真够糟的啊。”

司马照华不禁后退一步,她一下记起赏花会上周媛的眼神,冷地像一把刀子,带着不顾一切的绝决和狠厉。她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脸颊,颤声喝道:“你敢!”

“我敢不敢,你不知么?”周媛冷笑一声,盯着司马照华,继续逼近她。

司马照华吓得连退数步,直到对面的牢门抵住了后背,她才停住。

这时她才想起,这里还有一道牢门阻着周媛呢,不由心中大定。她往前走了两三步,不屑地笑道:“你少张狂,本公主有的是法子治你的罪。”

听见这话,谢玄冷下脸,不客气的诘问道:“公主又想做甚?”

司马照华瞅着他,似乎在研究他是否真的生气了,最后她不情愿地嘟着嘴,道:“没甚么。”

谢玄漫不经心的扫了司马照华一眼,微微靠近周媛,以极低的声音道:“你可是要我拖一拖议罪日程?”

他果然极聪明,自己只说了句这么快,他便洞悉了自己的想法。最难得的是他能这么相信自己,不问自己有何打算,便决定相帮。周媛与他对视片刻,方才郑重地低声道:“我需要单独见琅琊王一面,你有办法么?”

司马照华见两人简直当自己不存在,忍不住叱道:“谢玄!”

谢玄对周媛点点头,转脸面对司马照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散漫模样:“此间甚好,公主宜常往此间走动。”

“怎么说?”司马照华有些疑惑。

“公主性情暴躁,属阳;此间阴气重,正好压制公主的脾气。”谢玄轻笑着说道,“玄还有事,告退。”

司马照华气得脸都绿了。

周媛扑哧一声笑了,一物降一物,这话用在他们两人身上最恰当不过了。

“你等等我!”司马照华瞪了周媛一眼,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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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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