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同行

第十八章 同行

在司马照华走后,周媛又被请回了那间整洁的狱吏监舍。司马照华再没踏入健康狱一步,想是还为了谢玄那日说她性情暴躁的话着恼呢。

也不知谢玄用了什么法子,议罪的日程果然延后了。

周闵每次来看周媛,都会在她面前骂谢玄故意害她。还说谢玄与司马照华青梅竹马,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替司马照华出气。

周媛面上不便表露,心里却暗暗焦急。

她不想连累谢玄,谢家眼下才刚挽回一点失去的局面,若谢玄因为自己而被身为吏部尚书的周闵记恨,对谢家来说实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这日下午,刚送了周闵离开,黄狱官又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他甫一跟周媛打了照面,便喜形于色地扬声道:“恭喜女郎了。”

“我身陷囹圄,何喜之有?”周媛没好气的说道。

黄狱官凑近周媛,神秘地低声道:“下官怎敢对女郎妄言,琅琊王刚派了人来,说请您去琅琊王府,来人就在外面等着女郎呢。”

因为在司马照华面前周媛没有让他为难,甚至愿以贵女之尊与死囚共处一室,他一直心存感激。知道周媛想见琅琊王,他便一直留意着,方才听手下狱卒通报说琅琊王召见周媛,便马不停蹄的赶来通报了。

周媛大喜过望,忙唤了兰儿来替自己梳妆,又令她打赏黄狱官。

出了健康狱大门,她只看见谢玄倚着他那匹赤色白额马立在十步之外,却未曾见到旁人。

谢玄穿着一件丝质白袍,显得既俊朗又洒脱。因还未出孝,腰间除了一把宝剑,再无旁的装饰。虽是骑着马,他脚上却仍汲了一双上过清漆的乌色矮齿木屐。人说谢家子弟最是名士风流,只看谢玄骑马都要着屐,便知不假。

他笑吟吟地望着周媛,道:“你在找甚么?”

周媛四下张望,然而空荡荡的大路上,仍是只有谢玄一日一马。他与琅琊王到底有多相熟,竟能代替琅琊王家的人接自己?她皱眉道:“怎么只有你?琅琊王府的人呢?”而且也没有车,难道要她跟谢玄共乘一骑吗?

谢玄笑容一收,不满地质问道:“喂,本郎君特意来接你,你怎得这般无礼?”

“就只有这一匹马么?”周媛为难道,本朝民风开放,但他这也太无所顾忌了吧?

谢玄是极蔑礼俗的,听见周媛这话,他不悦地说道:“我原以为你很有名士之风,不想竟也这般在意世俗看法。”

周媛没想到自己在他眼里还是个有名士风度的,她无辜地望着谢玄:“可是我不会骑马啊。”

事实上她既不会骑马,也不想跟谢玄共乘一骑。可有谢玄那句名士之风堵在前面,她也不好直接说了。

谢玄牵着马走到周媛跟前,大笑道:“原来如此,其实骑马一点都不难,你只要上了马,旁得事都交给我便是。”

不待周媛反对,他已经身手敏捷的翻身上马,然后俯身向周媛伸出手。

“还是叫他们驾车送我过去吧。”周媛回身看了看黄狱官。

谢玄也看向他,黄狱官忙躬身赔笑道:“女郎,咱建康狱就一辆牛车,不巧得很,昨日突然坏了。”

“再不去,叫琅琊王等急了,可别怨我不帮你。”谢玄好整以暇地高坐在马上,一副爱去不去的神情。

阿奴知道周媛是去求琅琊王帮忙的,生怕她人没到就先惹怒了琅琊王,她忙催促道:“女郎,您快上马吧。”

周媛无法,只得在众人的注视下,握住谢玄的手,坐到他身后。

谢玄牵住缰绳,嘱咐周媛坐稳,便策马奔驰。

马才刚一跑起来,周媛被风带得身子往后一仰,差点跌下马去。她忙紧紧抓住谢玄的衣袍。

谢玄轻笑道:“我这马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真要跑起来,只怕能摔得你日后再站不起来了。”

周媛被他吓住,也顾不上别的,连忙搂住他的腰,不敢放松。

谢玄是习武之人,身材很结实,一触到他的腰,周媛的脸便莫名地红了。

两人贴得这样近,就连谢玄白衣上那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郁金香味都如此强烈的充盈于周媛呼吸之间。除了郗超,她还是第一次跟一名异性如此接近。周媛感到不自在,不由松了松手。

察觉到她的动作,正策马疾驰地谢玄迅速拽住她的手,他薄怒的声音自风中传来道:“你作甚么,不要命了!”

周媛只好又紧搂了谢玄的腰。

风在耳边呼啸着,道边的树木刷刷地飞掠而过,马蹄踏过夯土地,踏过青砖,踏过荒草丛生的山间小径。

琅琊王府建在青溪和前湖之间,当年周贵人诞下皇长子司马丕,显宗不胜欣喜,特命人在此建宅,待司马丕册封为琅琊王后便赐与他作王府。

此间僻静清幽,与钟山相映,景致绝佳,真正是湖光山色。

越靠近琅琊王府,行人也越稀少。最后广袤的天地山水之间,只余这一匹疾驰的白马,以及马上的两个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速慢了下来,周媛才得到机会,放开了手。

天色已经向晚,夕阳渐隐在峰峦之后,在氤氲的雾气中透出一圈不甚清晰的光晕。

谢玄放开了缰绳,由着马儿自在漫步。

远远看到前方有一丛丛随风摇曳的芦苇,周媛不由感到很亲切,她少时来琅琊王府,常经过前湖,对这里很熟悉。嗅着这里的空气,周媛心中生出几许难得的安静。

她指着前面一块半人高大石,笑道:“那年琅琊王回京,我常跟着他一起玩耍。有一次我躲在那石头后面,琅琊王以为我落了水,慌得跳下去救我。却忘他根本不会水,若不是侍从机警,只怕……那是阿父第一次打我,姑母非但没怪我,还说都是琅琊王没照顾好我。琅琊王也替我求情,说若是阿父执意要罚我,就得连他一块罚。阿父这才作罢。”

“原来你幼时也那么顽皮。”谢玄大笑,两人共在马上,周媛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胸腔随着笑声而震动。

她微微一笑,继而失神的望着那块石头:“过了这么多年,你说琅琊王还能认出我吗?”

在她心里,姑母和琅琊王甚至比周闵更像她的亲人。可人长大了,很多东西都会变。琅琊王,她只记得那一世重逢后,琅琊王和姑母都偏疼周怜,对她再不像从前那么好了。这一世姑母虽对周怜有了偏见,可她对自己,似乎也不像小时候那么亲了。

谢玄沉默了一瞬,低声道:“琅琊王他,跟从前很不一样。”

周媛默然。

过了一会儿,谢玄又问道:“你想好见了琅琊王如何向他请求么?”

“我自有主意。”周媛淡淡地说,她不想谈这个话题。

谢玄跳下马,好笑地看着周媛:“你多年未见琅琊王,根本不知他脾气秉性,若说错了话,只会适得其反。”

想到他也是为自己好,周媛心中微暖,语气和缓了些:“谢家郎君无需替我忧心,我虽不了解琅琊王,却也知他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

谢玄摇摇头,他捡起一块扁扁的石头,遥遥抛入湖中。石子打着旋擦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栖在湖边的一群白鹭被他惊起,猛然从湖面飞掠,发出低哑叫声。

他拍掉手上的土,嘱咐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在琅琊王面前最好不要乱说话,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份。”

他从来不是一个啰嗦的人,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要叮嘱周媛。

顿了顿,他又温声道:“一切都有我们呢。”

圣上病重,就连太后都放弃反对,召琅琊王回京了。琅琊王会成为继任君王的消息,在建康高门中早已不是什么秘辛。谢玄的顾虑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惹恼一位郡王和惹恼皇帝的后果绝对大相径庭。

周媛不知他说的这个我们,是不是包括郗超。若说她绝对不愿欠谁的人情,那人必然是郗超,对她来说,接受郗超的帮助比把她关在健康狱和那些死囚呆在一起更无法忍受。

沉默了一阵子,周媛打起精神,笑道:“走吧,别让琅琊王久等。”

她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成功得到琅琊王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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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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