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前路漫漫
周闵沉默了一会儿，又对周媛说：“夫人前日去郗府看过怜儿，她说怜儿现在，过得很不好。”
自己赶着要去琅琊了，他却留着自己，说周怜的事，周媛面色一冷，道：“郗超待她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那都是表象，”周闵面上露出一个近乎自嘲的苦笑，他叹息道：“早知今日，阿父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嫁给郗超，就是硬关，也要把她关在府里。”
“阿父，”周媛压着自己的不耐，劝道：“男女之事，讲的是你情我愿，怜儿想嫁去郗府，如今也已经得偿所愿了，阿父还担心什么。”
周闵摇了摇头，道：“阿父原先也是这么想，不过现在阿父也想通了，既然怜儿在郗府过得不好，那便和离，咱们周府又不是养不起她，为何非要在郗府受苦。”
“阿父不觉得，你这样有些太一厢情愿了吗？”周怜这个人，已经在周媛的生活中消失了很久了，不想今日周闵又提起她。她原本就心中烦躁，此时又听见周闵一再提起周怜，语气不由有些冲了，她冷笑道：“我看怜儿情愿留在郗府，继续过被郗超冷落的日子，也不会回来周府的。”
周闵不以为忤，反而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她的确不愿回来。”说到这儿，他的语气一变，陡然凌厉起来：“我周家的女儿，怎么可以受这样的委屈！”
“阿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阿媛都没有意见。”媛看出周闵已经打定主意，也不再跟他争辩，她相信周怜若真不想离开郗府，有的是法子说服周闵。
周闵神色微松，他低声道：“当日的事，是怜儿对不住你，你身为长姊，莫要与她一般见识。阿父知道你不想与人共侍一夫，你一走，阿父就接了怜儿回来。等你从琅琊回来时，在风风光光的嫁过去，这样可好？”
周媛心中大为不耐，看周闵这般郑重其事，她担心他真的会这么做，正色道：“阿父，难道这世上只有郗超这一个男子么？为何我周家的女儿，都要嫁他？况且阿父别忘了，咱们现在是在做什么。若咱们胜了，那便是郗超桓温他们失败了。两方根本是不能共存的，阿父若执意让我嫁他，等他知道是我去接的东海王之后，又会怎么对我？”
周闵神色一变，扼腕道：“阿父竟将此事给忽略了。”他顿了顿，又问道：“阿媛，你与那谢玄，如今是怎么了？为何今日阿父看他待你那样轻慢冷淡？”
周媛低下头，道：“阿父别乱说，我与他原就没什么。”
“那个郗超倒是一直对你很上心，可惜……早知今日会如此，当然那苻生来求娶时，阿父就该将你嫁了过去，即使做蛮族皇后，也好过眼下这般。”说到这儿，周闵忍不住又叹道：“看你一直这样孤零零一个人，阿父心里也不好受哇。”
周媛轻声道：“是女儿不孝，阿父切莫自责。”
周闵的担心也有道理，像她这么大的女郎，即使没有嫁人，也大多已经订过亲了，只有她至今还是单身一人。只是周闵不知，对于婚姻之事，她早已心灰意冷，不作他想了。
“女郎，”张永聪院外走进来，低声道：“兄弟们都已经准备停当，在角门等候女郎了。”
周媛一听，忙对周闵说：“阿媛先走了，阿父有什么话，不妨等阿媛回来再说。”
周闵点头，有些不舍得嘱咐道：“一定要保护好东海王，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周媛一面答应着，一面就往院外走去。她和张永一道走着，还没走到角门，就迎面碰到阿奴过来。看见周媛身着男装，披着披风，脚上踏着轻便的皮靴，一副准备远行，便问道：“女郎今夜就走吗？”
“今夜就走，”周媛点点头，道：“谢玄已经在城门等我们了。”
阿奴面上露出不舍的神情，她不断嘱咐道：“女郎路上一定要当心，阿奴不在身边，没有人侍奉女郎，女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她又对张永说：“一定要照顾好女郎，若女郎出了什么事，你也别回来了！”
“阿奴，”周媛嗔道：“哪有这么跟自己兄长说话的。”
阿奴郑重的说道：“在周府，我们都是女郎的人，没有什么兄妹。”
周媛笑着拉起阿奴，道：“既然你这么担心，不如和我一起去。”
阿奴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阿奴也想伴在女郎左右，可那件事，鞍山已经有些眉目了，必须留下来继续追查。”
她一直在追查那个躲在暗中，不断加害周媛的神秘人。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周媛看她这般辛苦，给她指派了两名帮手，可阿奴还是一切亲力亲为。周媛知道，只有在不断追查的过程中，她才能暂时忘记那种深刻的内疚。她叹了口气，道：“不论如何，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为已经发生过的事再自责了。”
阿奴露出笑容，语气轻快地说道：“阿奴晓得，女郎放心。”
周媛又嘱咐了阿奴几句，才在张永的催促下去了角门。
张永让周媛看过侍卫们随身带着的水囊和干粮，马嘴上都已经套上了嚼子，马蹄也已被棉布包住。
周媛对张永点点头，道：“咱们现在去城门和谢玄会合。”
因为马蹄上包着棉布，所以马儿跑起来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即使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也无法察觉他们的行踪。
薄薄的雾气从青溪上被风吹来。透过薄雾，隐隐约约能看到道路两旁的槐树和青溪边那些郁郁葱葱的柳树。树木在夜间散发着淡淡的清新的气味。
夜风微凉，周媛裹紧披风，轻声提醒身旁的张永加快行程。张永回身对侍卫们做了个手势，一队人同时策马疾驰。
这次去琅琊，周媛只带了五十人。对于这样重要的任务来说，五十人实在算不上多。但这五十个人都是当日谢玄亲手带出来的，不论是应变和是对敌都比寻常侍卫强上数十倍还不止。
他们才刚赶正对着到城门的道路上，就远远看到谢玄骑在马上，停伫在城门前的身影。
谢玄耳力非凡，周媛才看到他，他就已经听到了马蹄声，他调转马头，凝望着周媛一行。
夜间路上没有行人，他们骑着马跑得飞快，转眼就来到谢玄跟前。
借着夜色，周媛四下望了望，发现除了谢玄，整个城门都没有一个人，她低声道：“人都到哪儿去了？”
“在角楼。”谢玄简短的答道。
侍卫们跳下马，齐声低唤道：“卑下见过谢将军！”
谢玄一举手，他们便一致的住了声，连呼吸都情不可闻。谢玄面上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咱们出城是要去做什么。”
“知道。”侍卫们再次齐刷刷的应道。虽然声音很低，但却整齐划一。这么多人的声音，听上去却如同同一个人发出来的一般。
谢玄道：“眼下咱们没工夫叙旧，都随我和你家女郎出城去罢。”
周媛骑着马，静静的在一旁观察着，她不由生出一种感觉，似乎自己只不过是将他们借来用一用，这些侍卫一直以来都是谢玄的，今日才算是归还原主了。侍卫们都很信服谢玄，他们都是谢玄一手带出来的，一见到谢玄，便自然而然的就会听从他的指挥。
谢玄调转马头，将手放在唇上，对着角楼吹出一声清脆的哨音。
声音未落，立即有一名城门校尉领着十来名士兵，从角楼里跑了出来。他跑到谢玄跟前，仰着头望着骑在马上的谢玄，低声道：“将军现在就走？”
谢玄点点头，那城门校尉见状，也不多言，大手一挥，下令道：“开城门，放行！”
经过那城门校尉身边，谢玄从马上矮下身子，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多谢。”
一行人出了城，便一路狂奔，天还没亮，他们就出了建康地界。
此时曦光微明，一切都在半明半隐之间，远处的山峦轮廓还有些灰蒙蒙的，但近处的树木都已经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谢玄下令队伍停下休整，然后让马儿去水边饮水。
周媛跳下马走到谢玄身边，她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何那校尉肯放我们出城？”
谢玄的法子不仅简单，而且也是最快的。但她不清楚谢玄与那城门校尉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何肯放行，心里总是不踏实。
谢玄目不斜视的注视着水面，低声道：“他是我的旧部。”
周媛顿时了悟，道：“怪不得他什么都没问就放行了，想来不是一般的旧部。”
谢玄还是没有看周媛，他简短的应道：“不错。”
周媛被他的冷漠激怒，她不悦地说道：“你就别摆出这样一副臭脸，好像我欠了你几千两银子似的。”
谢玄这回终于肯看她了，但说出来的话却更气人了，他说道：“这次和你一起去接东海王，是太后交代下来的。我身为大晋将军，自然要遵从。况且从我自己本身来说，我也认为自己应当履行身为大晋臣民的职责，应当在家国动荡之际，承担这个责任。但是对于你，不论我是什么样的态度，似乎都与这个任务本身无关！”
周媛气极，她连声道：“说得好！说得好！”
谢玄也不管周媛，他转身骑上马，招呼众人上马出发。两人就这样一路都各自冷着脸，一直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