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遽变

第二十八章 遽变

苻生躺在车厢里,面容安静,呼吸平缓。若不是亲眼所见,周媛很难将这个看起来很纯净的面庞和方才那杀人不眨眼的偏执少年联系在一起。

她看着再度陷入昏迷之中的苻生,突然有些羡慕他,像他这种人,虽然狠毒,却随心所欲。不像自己,有这么多牵绊。

周家别院众多,有一所建在会稽东山的半山腰上,距离建康较远,规模又小,几乎不会有人过去。苻生在那里养伤,应当是很安全的。周媛让阿奴去找了一位擅治金创的医者随行,简单帮苻生处理了一下,就出发了。

到了别院的时候,已是第三日傍晚了。天色将黑,阿奴和驭者将入山前买的吃食一点点从牛车上卸下来,医者则忙着为苻生治伤。周媛插不上手,便一个人出了门,在山间行走。

金色的晚霞映照着山崖上的古松,晚风吹拂着衣衫,周媛站在山崖上,闭目享受着山风。这一刻,她卸下所有的心事,似乎所以的烦恼都消失了。

然而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却被吓了一跳,她看见一身白衣的谢玄倒挂在山松上,荡来荡去,笑嘻嘻的望着她。

周媛脚下一滑,险些从山顶栽下去。

谢玄一把拉住她,轻笑道:“当心。”

周媛后退了好几步,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气恼道:“你这人怎的这般神出鬼没。”

“这你可赖不着我,我比你先来的,”谢玄从山松上跳下来,“只是你没看见我罢了。”

“你到这儿来作甚么?”周媛绷着脸道。她下午那么希望能在乌衣巷那儿遇见他,可他却没有出现。事情都已过去,反而又看见他了。

谢玄一双澄明的眸子望着她,不知她为何这般冷淡,无辜的说道:“回家,我自小便在这里。”

周媛不禁暗责自己粗心,她这才想起来,谢氏一族未入住乌衣巷之前,是住在东山的。

谢玄奇怪地望着周媛问道:“倒是你,来东山做什么?”

周媛支吾了一下,道:“在建康呆腻了,出来散散心。”

见谢玄怀疑地挑眉,她佯怒道:“东山又不是你谢家的。周家在这里也有别业,我怎么不可以来?”

谢玄一怔,贯常散漫的面容忽的严肃起来。他定定地望着周媛,半晌,才如用一种如梦幻中的口吻,不确定的轻声低喃道:“你是说,半山上那座别院,是周家的?”

“是呀,”周媛拂着被风吹乱的碎发,笑道:“你在东山住了这么久,竟不知那别院是谁家的么?”

“这座别院,很多年都没见有人来过了。”谢玄像是想从周媛面上辨认些什么似的,紧紧盯着她。

周媛笑道:“这别院建得不够精致,是以罕少有人来此。”

“你曾来过这里吗?”谢玄面上隐隐有些紧张,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周媛点点头,语气有些伤感:“少时曾随阿母一道来过一次。”

这座别院是母亲裴氏的陪嫁之一,那时候她才四岁,母亲和周闵大吵了一架,便赌气带着她来了东山住。

谢玄的双眸灼灼发亮,他激动的抓住周媛的手臂:“你真的来过?”

“你怎么了?”周媛不解道。

谢玄欣喜的望着她,口中低低呢喃道:“是你,原来真的是你。”

周媛蹙眉拂开谢玄的手,她微微退了一步,道:“既然是你先来的,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一面说,一面沿着石阶往山下行去。

谢玄跟着她,面上兀自带着周媛无法理解的欢喜,他笑道:“我和你一起下去,我还没去过那座别院呢,正好去看看。”

周媛一下顿住了脚步,欲言又止的瞥了谢玄一眼。她心中开始犯嘀咕,若是拒绝,他一定会起疑;可若让他去,万一他发现了苻生,自己该如何掩饰?周媛很清楚,这样的事根本不足以撼动郗超的地位,所以她不会妄想用这件事来对付郗超。可谢玄是郗超的对头,这件事要是让他知道了,周媛也不知他会不会用来对付郗超。虽然从周媛对他的认识来看,他不是那样的人,可她还是不放心,这毕竟关系到周家上百名侍卫的性命。若是事情泄露出去,郗超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那些侍卫。

“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谢玄笑道:“莫不是不欢迎我?”

“不是,怎么会。”周媛掩饰的笑道,“只是府里很少有人住,比较乱,不好意思待客罢了。不然,你改日再来吧。”

谢玄神色冷了下来,欢喜攸然散去,他的语气是周媛从没听过的冷淡:“既然你有不便,我不去便是。”

“我,”周媛想解释,可她实在不知从何说起,说了一个我字,便不再说话了。

山间的鸟雀发出清脆的鸣叫声,淡淡的晚霞照在人脸上如同一层金色的薄纱。谢玄的脸也笼罩在这层薄纱中,令人看不真切。只是从他的表现来看,他是在生周媛的气,之后他一路都没再说话,在周媛门前也没有停,淡淡道了句告辞便走了。

看着他负气而去的背影,周媛无奈的叹了口气。

周媛回去看了苻生,见他身上已经清理干净,敷了药,换上了干净的衣衫。除了偶尔清醒一下,其余时候苻生一直都在昏睡,倒也不难照顾。周媛吩咐阿奴在这里照顾他,便回房去了。自己偶然救下他,已是惹了一堆麻烦事,还是离他远些为妙。

这样过了两三日,周媛便呆不住了,她准备回建康一趟。虽然临行前她已经命令张永和那日随行的侍卫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那日救了一个郎君的事,却还是不放心。周媛再三嘱咐阿奴除了那名医者,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苻生在这里。

阿奴笑道:“阿奴省得,女郎放心回去吧。”

经过谢家大门时,周媛探头往外看了看,令她失望的是,依旧未曾看见谢玄。她在山上这几日,谢玄真就再没有出现过,看来他是真被自己气着了。

经过三日疾驰,周媛总算回到了建康。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整座城都笼罩在烟雾中。回府的路上她听到许多关于颜季生之死的传闻,多半是说他惯常强掠美貌少年,如今报应来了,被人寻了仇,却没有一个人将她和郗超与这件事联系在一起。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是因为那日周媛不想招摇,出行时掩住了车身上的族徽,围观百姓无人认出她是周府女郎;二则周媛走前令侍卫混在市井中日日宣扬,日子久了,假得也变成了真的;另外,郗超定然也在暗中出了不少力。

周媛一踏进大门,便感觉到一种异常压抑沉闷的气氛。她心中顿时也如蒙着一层雾般,迷蒙而不安。

侍从撑着簦替她遮挡雨水,她踏着湿漉漉的青砖地面,一面往内行去,一面问前来迎自己的张永:“那件事,府里无人知晓吧?”

张永穿着一身右衽广袖黑色袴褶服,头顶小冠上扣着顶笠帽,腰间系着环首刀,英姿飒爽地大踏步向周媛走来。听见周媛的问话,他笑道:“女郎放心,兄弟们都知晓厉害,不敢乱说。”

周媛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望着张永的手臂,露出一丝关切:“你的伤如何了?”

“劳女郎惦记,已经快痊愈了,”张永咧嘴一笑,毫不在意的说:“这点小伤算不得甚么。”

周媛拎起裙角,跨过地上的一个小水坑,偏头问道:“府里这是怎么了?”

此时正走到二门,张永还没回答,便望见颜氏一脸悲戚的迎上来,一见周媛她就哭道:“阿媛,你可算回来了。我正要叫人去东山接你呢。”

“出了甚么事?”周媛疑道。

颜氏哭道:“是刘妹妹她,”她哭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抽抽搭搭的攥了攥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刘妹妹她自缢了。”

周媛吃惊的问:“小夫人,自缢?救活了吗?”

在她的印象里,刘氏比谁都想活,不然也不会又是给自己下药,又是想方设法使周珣成为嗣子。何况刘氏前几日还一直在闹腾着,怎么可能才几日功夫她就突然想不开自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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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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