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生

第二章 再生

“啊,”周媛猛地坐起来,她捂着胸口,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像个窒息之人重新接触到空气一样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跪坐在她床榻前的侍女,忙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女郎,陵儿在这里,女郎莫怕。”

又转头扬声对外面吩咐:“兰儿,女郎醒了,快叫人打水来。”

周媛猛地攥住陵儿手腕,厉声喝道:“出去!”

“女郎?”陵儿愕然望着周媛,她是周媛的近身侍女,从小便被挑来服侍周媛。自从主母病逝,周媛对她更是愈加依赖倚重,像这种做了噩梦却不叫她陪在身边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生硬,周媛吸了口气,缓声道:“你出去,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是。”

陵儿不敢再多言,小心的轻步退出房间,一面回想自己近日可有什么地方做得令周媛不满意。

周媛将黏腻在自己脖颈和面上的发丝拢到颈后,垂足坐在床榻边沿。

这阵子,她总在做着一个连续的噩梦。

刘氏生下庶弟周珣,母亲病逝,父亲即将再娶……梦中的事与她这十三年的人生中所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但是,最近这个梦越来越离奇了,就在刚才,她竟梦见自己死了!

最令她恐惧的是,她老有一种感觉,仿佛梦里的一切,都将变成现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屏风外传来,紧接着一个犹带着几分稚气的童声焦急地唤道:“阿姊,阿姊!”

周媛下意识地转过头,两眼空洞地朝来人的方向望去。她还沉在方才那场近乎真实的噩梦里,一时间没有认出这人是谁。

少年被周媛的样子吓到,猛地停在屏风的转角处。他明显想后退,却咽了口唾沫,又抬脚走近周媛。他拽着周媛的袖子,恐慌地问:“阿姊,你怎么了?”

周媛回过神,方才看见来的是庶弟周珣,他面有惶色,却强作镇定地望着自己。

两人并非一母所生,然而在这个府上,周珣却是周媛最亲近的人。周珣的死,也是后来周媛宁愿背弃家族和那人私奔,也不愿留在周府的原因之一。

周珣年幼胆小,周媛怕吓着他,按她捺下心底地翻涌的惊涛骇浪,低低答道:“珣儿莫慌,阿姊无事。”

“当真?”周珣歪头看着她,一脸怀疑。

“嗯。”周媛点点头,扯起嘴角牵强的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好好的。

周珣放下疑惑,告诉周媛,父亲已经到长干里颜府接了新夫人,马上就到家。

周媛这才记起来,父亲今日续弦。她不由苦笑,梦里在一场婚宴死亡,醒后却迎来另一场婚宴,看来自己还真和婚宴一事有不解之缘呐。

在梦里,周媛看到了即将进门的继母。继母今年不过二十有三,手段却极为毒辣。她还看到,继母进门后没几日,为让儿子有个好出身,刘氏便求了父亲,将周珣记在继母名下。

不久,刘氏暴病而亡。

继母在背后告诉周珣,他生母是周媛害死的。从那时起,他和周媛便日渐疏远。之后他迷上了五行散,最后发散失误,全身浮肿,脊肉溃烂,药石无救,凄惨殇逝。

后来,打小跟周媛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贴身侍女陵儿,与周媛的异母妹妹等人暗中勾结,一步步将周媛引入那个圈套。

几年之后,在夫婿与妹妹的婚宴上,周媛拔剑自尽。

若这梦是真的,那自己和周珣的未来当真是太艰险了!

望着周珣稚嫩的脸庞,她暗下决心,不管前路多么艰难曲折,这一次,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绝不能让噩梦成真!

待周媛重新梳洗过后,周珣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往宴客大堂走去。

刘氏正在指挥下人布置厅堂,看见这一幕,不由面上一冷,眼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但她很快收敛起自己的不悦,露出亲切的笑容:“阿媛来了,我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也没顾上去看你,这里先向你道喜了。”

“胡说甚么?”周媛眉头一皱,轻叱道。

她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不是她敏感,每次这个刘氏笑的这么真诚的时候,就一定不会有好事。

刘氏笑的更真了:“今日郎主大喜,日后阿媛也有了凭靠,万事都有嫡母为你做主,难道不该道喜吗?”

说着还真的向周媛屈膝行了一礼:“恭喜阿媛。”

周媛心中一阵冒火,她就知道这个刘氏绝不会说出甚么好话,看着刘氏得意的样子,她不动声色地笑言:“这么说来,我也要向刘妾你道一声喜才是。自从阿母去后,家中诸事都要赖你打理,真是辛苦得很。不过待新妇进了门,你就不必这般辛苦了。往后你只需一心服侍父侯便可,再不会被那些庶务叨扰。”

说完也不管刘妾是何表情,拉着周珣转身就走。

刘氏生平最恨别人唤她为妾,况且她这几日正为如何将掌家之权留在手中而绞尽脑汁,又被周媛一语道破心中隐患,更是大为愤恨。她面色难看的盯着周媛的背影,恶狠狠地啐道:“还真以为自己能永远都是现在的周家嫡女么?”

说完这话,刘氏面上突然浮现出一缕疑惑,周媛一向沉不住气,要论口舌之争,她从来都是败在自己手下的,怎么今日反过来了?

周媛并不知刘氏的疑虑,她还在想接下来的婚礼。

说起来,父亲和继母的亲事,还是刘氏张罗的。继母姓颜,乃琅琊颜氏之女,门第低于周氏许多,但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嫁给周闵做继室。

原先周媛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刘氏会热心父亲续弦之事?要知道,这位继室一进门,不仅会威胁她的地位,将来若是生下嫡子,那么周珣在府里就再无地位可言了。

经过这些时日的梦境,周媛才知道,刘氏这么做,正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可若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反使周珣早殇,她还会这么做吗?

难道就让颜氏顺顺当当做了武成侯府的夫人?让她成为自己和周珣的新母亲?让她一步步将自己和周珣害得凄惨而死?

不!绝不能这样!

周媛咬住嘴唇苦苦思索,婚礼已经在进行了,虽说颜氏门第略低,可既然已经迎了回来,自己是没有任何理由叫父亲不要她的。除非……,她眼睛一亮,虽然颜氏成为自己继母已成定局,但或许还有一个法子能给她留个地位不稳的隐患。

此时司仪已经在高唱:夫妻交拜。

晋礼,成亲时由女方先拜,男方再行答拜。

眼看着颜氏已经下拜,父亲的腰马上就要弯下去,周媛突然大喊:“且慢!”

喧闹起哄的亲友都收了声,所以人都看向她,有的人甚至现在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更有人面带笑意,就等着她闹起来,好看他们周家的笑话。

周闵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直起腰,威严地看着周媛,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

刘氏觑着周闵的眼神,轻轻拽住周媛的胳膊:“阿媛你这是作甚么?”

她一向会看眼色,何况这时正是她在周闵面前表现的机会,既能让周闵看到她是如何顾全大局的,更能衬托出周媛多么的不懂事。她从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否则也不会从一个低微的舞乐伎一跃成为今日武成侯的唯一幸妾。

看到周闵严厉的眼神,周媛不禁想后退。母亲去世后,周闵与她关系冷淡,对她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是以每次面对周闵,她都觉得很压抑。

不过,往后再不能逃避和退缩了!

她定了定神,拂开刘氏的手,走出自己的坐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一步两步……,直走到在最前面的周闵近前。她强压下心头的畏惧,仿佛没看见周闵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了,只是跪下,叩头,恭恭敬敬地说:“阿媛恭祝父侯新婚。”

周闵面色稍霁:“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起身罢。”

周媛没动,她带着几分担忧的神色,口气也有些惶急:“阿媛有一事要对父侯言说。”

实际上她的样子也不完全是作伪,因为她从来不是一个擅用心计之人,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会不会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她也没有把握。

场内有细碎的议论声响起,周媛知道,他们是在说这个女郎果然是要搞破坏。当然,也都在等待着看周媛接下来会怎么做。

“哦?何事?”周闵的脸色又变得很不好看。

这话听起来像是为他着想,但他知道这个女儿一向任性偏执,谁知道一会儿她会说出甚么让他难堪的话?

然而若是不让她说,在场这么多人,既有亲朋,亦有政敌,传出去大概又会有人说他这个武成侯没有气量,连女儿说句话都不让。

因此他表面还是接下了周媛的话,但眼睛却飞快的往他的心腹属官张成那里望了一望。

张成年方弱冠,却是少年老成,心思极为缜密,最擅鉴貌辨色揣度上情,一接到周闵的眼神,他马上走到周媛跟前,笑道:“女郎有甚么话,何妨等礼成之后再说?”

这话算是直接堵了周媛的后路,若是周媛还要说,就是存心搅乱这场婚礼。

周媛脆声应道:“此事于父侯声名,周氏门第皆大有干碍,所以阿媛顷刻不敢隐瞒,请父侯明鉴!”

随后周媛又一脸纠结地咬住唇,任谁都看得出这个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女郎心里正在激烈的做着挣扎。终于,她带着对自己父侯的关心,担忧,以及此时对一个人德行上最为重要的评判——孝心,纠结又顺从地说道:“若是父侯不想听,阿媛亦,不敢不从。”

说完,又恭谨地以额触地,表示自己都听周闵的。

对于此时的大多数人来说,门第比性命都重要。张成对周闵颇为忠心,一听到事关周闵和周氏,他似乎生怕周媛不指出来,急忙拱手让道:“既如此,还请女郎快讲。”

周闵没想到张成不仅没能阻止周媛,反而主动请她开口,气得直瞪他。

周媛抬起头,望着周闵,意思是自己还是听他的。

周闵此时骑虎难下,只得道:“你说罢。”

“敢问父亲是何爵位?”

“你这个阿媛,可真是糊涂了。周侯周侯,自然是侯位。”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厅门口传来,语气里带着再明白不过的轻视意味。

周媛脊背一僵,这个声音她最熟悉不过了,正是那个以和自己作对为乐的康乐公主司马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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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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