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交换

第四十九章 交换

似桓温这样的大权在握之人,他人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见他拔刀,周媛心知若他真要杀自己,自己只怕逃不过这一劫。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叫她如何甘心就此赴死?求饶反悔的话一下冲到嘴边,她张了张口,可是却被点了穴似的不能动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环首刀劈向自己。刀刃上的寒意迎面而来,浸得她浑身发冷。

周闵大惊失色,他一面对周媛使眼色让她服软,一面连声道:“大将军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谢玄抽出佩剑架住桓温的刀,质问道:“来的路上,大将军明明说得很清楚,只要不是阿媛下的毒手,就会放过她,并没有说要她为沈赤黔服丧或偿命。现下已经查明沈赤黔的死,与阿媛无干,大将军怎可不分皂白,将此事一律怪在阿媛头上?”

桓温冷哼一声,躲过谢玄的剑,又挥刀劈向周媛,道:“老夫说过的话多了,今日就要食言一回,你待如何?”

谢玄曾在桓温手下做过事,知道他虽霸道,却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今日会如此,也一定有他的缘故,想起桓温拔刀之前看自己的那一眼,谢玄突然恍悟,他一边阻挡桓温一边说道:“在下知道大将军过几日便要领军与僭秦打仗,如今沈赤黔死了,大将军麾下缺了一员大将。只要大将军不与阿媛为难,在下愿意暂且顶替他,便是先做个普通士兵也行,待大将军觉得在下可以领军时再行定夺。”

桓温果然停住了手,他双目炯炯有神地打量了谢玄片刻,随后却不屑地摇头嗤道:“你从未上过阵,如何能与赤黔那样身经百战的大将相提并论!”

虽然他口中还在挑剔谢玄,可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就是打得这个主意。

周闵生怕桓温又反悔了,忙在一旁说道:“谁不知道谢家小郎自小便熟读兵书,排兵布阵无一不通,大将军难道还不相信谢安石的能力吗?他带大的子侄还能有错!”

桓温威严地注视谢玄,沉吟片刻才沉声道:“你敢立下军令状?”

谢玄二话没说,要来纸笔便写下军令状,说自己一旦战败,便任由桓温处置,绝无异议。

他写的痛快,一边的周媛却老大不痛快,感情桓温之前要杀自己是在做戏,目的就是要逼谢玄主动请缨啊。谢玄本就属于沙场,他要出征周媛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可他偏偏是为了自己才主动请缨要上战场,这一点周媛多少还是有些介怀。

谢玄看出周媛的想法,朗声笑道:“你不知道,其实阿父早就想让我上阵历练一番,我却迟迟不肯,如今也算圆了他老人家的心愿。”

周媛无法再听他说下去,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体贴的谢玄。她一直没有告诉谢玄上次自己救的人是秦国淮南王苻生,听闻苻生力举千钧,雄悍好杀,是当世名将。何况上次亲眼见过他的狠绝,若是谢玄与他在战场上遇到……想到这里周媛更愧疚了,她双眸清澈的望着桓温,恳请道:“谢阿碣本与此事无关,大将军为何一定要将他牵扯进来?我虽未杀沈赤黔,但他的确因我而死,只要大将军认为需要,我愿替他服丧。”

先前不同意,是赌一口气。可现在她突然想明白,反正自己也没打算成亲,别说守三年,便是守一世又如何?倒省得自己以后再找借口了,况且还能避免连累谢玄。

闻听此言,谢玄一愣,笑着摇头道:“阿媛你不明白吗?我本就想要出征,与你无关。”

他用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子亮亮地望着周媛,眸中储满了欣喜的笑意。他从来不知道,周媛竟会愿意为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可越是如此他越不能退缩,他的阿媛,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周闵望着周媛,怒气渐渐显现,他大喝道:“不可!我周家的女儿,怎能为那种人服丧。”

“你们也听到了,不是老夫逼他,是阿碣自己坚持如此。”桓温朝众人大笑道,对他来说,不论是周媛替沈赤黔服丧还是谢玄随自己上战场,这两种情形都对他有利,所以不拘那一个他都可以接受。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谢玄先上战场,然后自己再来跟周媛清算这笔账。

桓温这次回来,除了贺新帝登基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请朝廷拨款派兵,筹备再一次进军僭秦。虽然意外失了沈赤黔,却换来了谢玄。眼下谢玄或许还不够老练,但假以时日,他定会成为大晋第一名将。

关于这一点,经历过一切的周媛毫不怀疑。

对于北伐的事,朝中历来有两种意见。

自元帝司马睿定都建康,如今已过去数十年了。这中间由不同的大将指挥过数次北伐,虽然有过很多次成功,但最后总是以失败告终。

站在皇帝的立场,是不希望北伐的,因为他们安于现状,不想发动战争。而权臣北伐也多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而非真心为了夺回失地。因为这种心理,所以注定到最后只会以失败告终。

桓温这次北伐,大多数朝臣都是不看好的。但因前次他请求北伐朝廷不许,他竟私自率兵自江陵而下,驻军武昌。这种行为令太后与朝廷众臣大为惊惧,一面责备他一面又加以优待,才安抚了他。有前车之鉴在此,对于北伐一事,朝廷也不敢过于阻拦。

又过了五,六日,大军出发的日子到了,这次谢玄也会跟着一起走。朝中任命早已下来,他被任为桓温之弟,征西将军桓豁的司马、领南郡相,监北征诸军事。

大军会先至彭城,稍作休整后再会向蓝田进发,到那里和自江陵出发的四万大军汇合,共同讨伐僭秦。

周府的奴婢们听说那个样貌和郗嘉宾不相上下,与自家女郎交好的谢幼度今日随军出征,都争相想去一睹他身着甲胄的风采。

谢玄头一次出征,连奴婢们都争着去了,更便说周媛了。不论从两人的交情还是别的方面,她都该去送他。然而周媛偏偏没有去,此刻她正坐在周府东隅的竹林里,静静地弹琴。

阿奴跪坐在她身畔,想劝她又不敢打扰她弹琴的雅兴,急得一头汗。

兰儿轻轻将一碗冰镇酸枣浆放到阿奴手中,笑着看她饮完,又安静地退下。她平素最怕暑热,一到夏季便精神不振。周媛体谅她,每年夏季都尽量只让她做些简单的事情。

一支曲子还未终了,周媛焚的那支安神香渐渐燃尽。雷雷地军鼓与民众们地高呼声隐隐从北郊传入竹林深处,她的心神不觉飘向远方。虽然早已知晓他的未来,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在战场上会不会受伤?他这次出征能不能顺利的凯旋而归……

啪,

只听这么一声响,周媛手指猛地一痛。

阿奴哎呦叫了起来:“女郎,您的手指流血了。”

周媛低下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将琴弦弹断了。她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终是定力不够啊。

“女郎稍等,阿奴这就去唤医师过来替女郎包扎。”阿奴说着便往外走。

周媛叫住阿奴,她抽出丝帕拭去血痕,按住伤口笑道:“这么点小伤就叫医师,我哪里有那么娇气。”

“阿奴可不敢大意,女郎不记得了,那次女郎只是刮破了比针尖还小的这么一点皮,”阿奴夸张地用手比量着说道:“谢家郎君看见了,便一叠声的责兰儿姐姐不小心,又催着阿奴去叫医师。”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她是想借机提起谢玄。而周媛此刻最听不得的便是这个人,她的脸忽的沉了下来:“阿奴,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见周媛动了气,阿奴忙跪下请罪道:“是婢子多嘴了,请女郎责罚。”她觑着周媛,小声加了一句:“可是女郎难道不怕么?万一谢家郎君在战场上出了事,女郎却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女郎就不后悔?”

周媛一下站起来,砰地一声碰倒了她平日最珍惜的那张绿绮琴,她激动地斥责阿奴:“胡说!谢阿碣是一代战将,他怎么会出事!”

“女郎就这么有信心?”阿奴小声反驳道:“婢子曾听过一句话,叫做世事难料。”

声音虽小,却分外清晰,一字一句都打在周媛心上。

周媛看着阿奴,看穿她是在激自己去送谢玄,她收拢衣摆重新坐下,道:“不许再说这件事。”

阿奴无奈,只得乖乖的替她摆好琴。

“去取琴弦来。”

“女郎,府里没有预备琴弦,阿奴立刻就去大音琴庄。”阿奴眼睛一亮,做为难状:“可阿奴是个粗人,也不懂弹琴吟诗这一类的风雅事,不如女郎和阿奴一起去吧?”

她不懂琴,但是从小陪周媛一起长大的兰儿却是个中里手。阿奴没有提,周媛也没戳破,她自己私心里,何尝不想去送一送谢玄。只是之前两人为了谢玄出征的事在闹气,这几日谢玄一次也没有找过周媛,周媛自己也舍不下面子。

恰好周媛相熟的那家太和琴庄旁就有一条通往北郊的路,若是时候还早,或许可以偷偷去看一眼。

带着十数名侍卫,周媛和阿奴来的太和琴庄外,然而琴庄却关着门。店门外大大方方挂着一条帛书,上面用卫夫人小楷写着两行字:今日有事,特关门一日。

熟客都知道,这大音琴庄的主人王静姿是位妙龄女郎,她父母双亡,一直不曾婚配。不过虽未婚配,并不代表她是单身一人。据说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相好,是一位家室清白的将军,那将军的父母嫌她无父无母,终日抛头露面,一直不同意将军迎她过门。好在这将军是个长情的,虽然家人多方阻挠,他还依旧坚持和王静姿在一起。

今日大军出征,不用说王静姿是送她这位将军去了。

阿奴望望那帛书又看看周媛,不敢再多说,但她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还是想劝周媛去送谢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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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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