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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拓调息,定睛一瞧,正是往日跟在白星回左右的侍卫,不过,只是体貌轮廓相似,那侍卫可没现今这般美貌张扬,绝然脱俗,所谓脸黑有痣,可见是作的乔装打扮,也对,若顶着这样一张脸招摇,谁又不是过目不忘呢?

“反了天了!”

昆拓先发制人,先出一拳,两□□头相击,打得火花迸射,短暂的分开后又再接一掌,这一掌,主客双方丝毫不让,像是杀红眼打上了头,再无所顾忌,都恨不得当场至对方于死地,即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斗争过于激烈,吸引住人的全部五感,甚少会注意到,这一掌下,两人所用的招式和内功无不相似。

“噗——”

两道喷血声一前一后响起,白星回拽了一把飞退的孟不秋,并肩相扶,昆拓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个人吃了两个小子的招,差点跌坐在地上,子兰歇就在他附近,却畏惧地跳开,他只能独自靠着立柱喘息。

“半部造化功?”昆拓含着血笑音疯狂,眼中再没有白星回,全锁在孟不秋身上,目光中透着无比的厌恶,“原来你才是那个孽种!”而后,他向外高呼道,“来人,奉孤旨意,诛杀逆贼!外面的人给孤听着,今日一只虫子也别想飞出去!”

随那话音落下,外间果真冲进来不少全副武装的武士,一刀见血,立刻将都卢投降的手下抹了脖子。昆拓缓过劲儿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道:“想不到吧,外间都是孤的人,婆达伽昙有所准备,妄图包围王宫,难道孤就毫无准备?你有帮手又如何,都得死!”

他们此刻才反应过来,昆拓收回兵权后仍不放心,多半假意调走部分自己人,而将大将军的旧部打散重编,再留以身侧,用以麻痹婆达伽昙,实际上是为等他出手,自己好做那在后的黄雀!

鲜血乱溅,那些个头发花白的老臣立时吓得两股战战,差点当堂失禁。白星回目光所及,可谓众生百态,全无一丁点威仪风姿。

或许这样的铁血威吓,也在昆拓的算计之内。

“史大哥,岁儿姑娘……”

那他们呢,岂不是羊入虎口?

白星回紧张起来,捂着腹部回退,贴靠着孟不秋,低声道:“他有精兵,双拳难敌四手,不要管我,你快走,这老东西坏得很,连儿子都随便杀!”

“哼,儿子!”

昆拓口出不屑,将袍角后踢,竟然拉开定式,随时准备再战。

子兰歇手在灯架上抓了两把,翻倒的灯油溅在手背也不觉痛痒,美目怔怔而空洞地望着前方,这会子,心间说不上开心悲伤,余下的只有深深的恐惧。枕边人不但装病瞒天过海,甚至将武功掩藏得那么好,她一点不曾察觉,过去总自以为自己是宫中藏得最深的那个,现今才知道,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太子为王后出,兰含虽只为为权势而娶的女人,但毕竟夫妻一场,何况虎毒尚不食子,他此番连小白都杀,是不是下一个就是自己?

想到刚才婆达伽昙揭露自己是迦摩族人时,提到灭族行动的指令便由昆拓所出,自己很难不胆寒。

究竟谁在谁的鼓掌间?

孟不秋余光瞥去,紧紧握住白星回的手。白星回尽管有一肚子疑问,但不需言语解释,孟不秋的行动足够表达他的情感与立场,自己便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安定。

——“小白,我说过,我会一直挡在你身前,无论生死。”

说完,孟不秋推开白星回,和昆拓继续交手。出入宫禁,未免引起麻烦,那柄苗刀留在了太子宫中,此刻便只能拳脚互搏。

昆拓一拳扫来:“当年,就该杀了你!”

孟不秋谑笑一声,腾身避开,一击连环腿踢,翻手架住他小臂肘部推进,内力奔涌:“但你终究没成功。”

那语气满含嘲讽、奚弄,甚是看不起,昆拓再度细细打量起他那精致的眉眼,与眼波流转间慈悲与狰狞交织的冰冷表情,耳边忽然充斥瀑布的轰鸣,与断续的争吵声,最后眼睛一花,浮现出故人的面庞。

恍惚中,昆拓脱口而出,略显气急败坏:“还不是因为兰含……”话未完,他猛然顿住,明白他是在套话,立即闭嘴,但仍是被听了去。白星回举一反三,张口就来:“兰含王后是被你杀掉的?”

“臭小子!”

昆拓恨他直白道出真相,端着的姿态表情悉数崩碎,改朝白星回动手,想撕烂他那张嘴。

孟不秋侧冲上前,握住白星回的手,将他从头顶甩过,自己则火速切掌,变幻指刀朝昆拓打去。昆拓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竟将好几处隐没的刀风完美躲开,像是对这种把戏再熟稔不过,他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将旦!”

昆拓扫了一眼婆达伽昙的尸体,放心道:“是,将旦是我的人,怎么,你们和他交过手?”

将旦随摩空前往哀牢国后却再也没回来,哀牢王递交来的国书上言明摩空劫持公主,已被就地正法,并没有提到旁人,他曾一度怀疑,是婆达伽昙看出了端倪,故意设了这么个计,在外除掉自己派去潜伏的影子。不过而今再琢磨,似乎和眼前这俩小子有些关系,昆拓不禁道:“好啊,有本事!”

趁他说话之际,有了孟不秋作掩的白星回返身甩出菩提锥,忍痛帮他干扰补招,两人默契非凡,一时鏖战,难解难分。

正斗得激烈,白星回不由“嘿”了一声,只觉得放开了打的昆拓所用招式有些眼熟。

究竟在哪里见过?

他敲了敲脑袋,目光将好扫过僵立在旁的子兰歇,心头蓦然一动,再次脱口喊道:“是那个无脸男人!孔雀潭后山上那个风洞里,手提花篮祭祀迦摩族人的无脸男人!”当初他还曾想过,这人有何见不得人的,没想到还真就是“没脸见人”。

孟不秋专心对敌,没有应那夸张的惊呼,白星回在他身后,瞧不见眼神表情,以为是没听清,又多嘴嚷嚷开:“就是那个坐在石碑前吃三叶草,还哄我们说甜不苦的那个,非要认我做儿子的人!”

说着,他又啐了一口,似觉晦气:“他大爷的坛坛酒!还真差点成了他儿子!”

闻言,子兰歇僵硬地转动脖子,努力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但唇语分明在说:“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昆拓恨不得撕了白星回那张嘴,他没法立即拿下这俩小子,便也学婆达伽昙,打不过就喊人,省了自己的力气。

随他一声号令下,外间却没大动作,只片刻后从围拢宝殿的禁卫中冲进来几人,不由分说,先杀了刚才在殿内清理掉都卢归降的手下的那几个人,仿佛历史重现,又仿若风水轮流转。

昆拓疑惑:“你们?”

禁卫便摘下面具,却都是生脸,不但有男有女,竟还有中原面孔,白星回回头一瞥,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任姑娘,容哥,谷将军,团圆嫂……”这里头不少连溪村的熟面孔,也有他不认识的真实的禁卫,白星回揣着那份狂喜,巴望地看向孟不秋,又怕扰了他动手。

这时,史易挽弓,从门外大跨步走进来,朝孟不秋打了个响指。如此一来,不用想也知道,怕是连环计,于是,白星回又张望向都卢,后者举着他那空空的剑鞘奋力一挥:“我都卢,永远拥护殿下!”

昆拓大骂:“你们这是欺君!这是要造反!”

但生气归生气,底牌没使出来,可想而知大势已去,必须得暂避锋芒,只见他将人挡开,回跳回王座前,转动那狮子的眼睛,背后赫然洞开一条密道,打算奔逃。昆拓先扯过子兰歇,把她往里塞,自己紧随其后。

然而,子兰歇却极不配合,奋力反抗。

半推半就好容易把人给送进去,那密道湿滑,她脚下一跌,将滑落时顺势转身,一把拽住昆拓,昆拓自是给她依托,却不料她借力往上扑去,用贴身的匕首捅了昆拓一刀,死命抵住他,嘶吼出声:“你究竟是谁?”

昆拓按住她的手和刀,没有辩解,阴沉着脸还想将子兰歇往里推。

可子兰歇发了蛮力,死死抵住,就是不让走,抖着声一边问,一边想去摸他的脸,看看那上头是否粘着□□:“你怎么会知道,三叶草,苦和甜?”

昆拓用劲直接将她打了进去。

而这时,外间的人都一窝蜂涌上王座,孟不秋迎头便要往将阖上门的密道里扑,然而,另有一道绯红的影子破瓦而入,从梁上落下,贴地一飞,抢身进入。

迟了一步,那门缝再难容纳第二个人,孟不秋直接上手欲掰,白星回则翻上王座去扭那狮子眼,也不知是否不得法门,密道门訇然闭合,怎么也没有扭开。

密道中,姹女佝身快冲,目标直取子兰歇,昆拓被那匕首所掣肘,逼仄的空间内动作稍缓,棋差一招,真叫她掐着子兰歇的脖子将人挟持:“打开密门,出去,不然我就杀了她!”

昆拓投鼠忌器,但也没立刻行动,似乎在观望她的目的。

姹女并不心软,将子兰歇捏得快要断气,昆拓急归急,但心高气傲不肯受迫,便硬撑着与她动手,两人交错过招,姹女嫌烦,一招重击,直接朝子兰歇打去。

这一招下手,非死即伤,昆拓为了救她,硬挨了致命一击,不曾想姹女如此疯癫,不只不顾人质的命,连自己也不顾,大有就在这密道中玉石俱焚的念头,干脆扶着机关,开了门,最后先把子兰歇送出去。

——外面的人至少不会杀她,能保下命来。

密道口震动,外间众人在孟不秋的阻拦下向后退开,只见尘烟扑面,子兰歇与昆拓一前一后摔了出来,那一招致命,重伤心脉,后者四肢轻微抽搐,宛如八十岁端碗端不平的老人,已没有先前的威风。

“还真是情浓!”姹女啐了一口,字字说得咬牙切齿,她满目怨恨,回头逼视孟不秋,命令道:“杀了他!”

孟不秋并不想受她摆布,但又迟疑,是否应该就近补刀。在场没有人替他说话,诸如容也、史易等人,都惊诧于眼前女子超乎世人认知的美貌,哪怕只现了半张脸,像个疯婆子不饰妆容,也远非子兰歇所及。

“杀了他!”

姹女再度命令,白星回颇有些烦,不明白这女人明明可以自己动手,却非逼迫他人。

这时,一双手递过来,按住孟不秋的肩膀,摇头道:“毕竟是弑父。”

众人回头,发现“死去”的婆达伽昙拄着大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昆拓掀起眼皮,两眼瞪得滚圆,先狠狠盯了眼这忌惮多年的臣子,又转动眼珠要看白星回,白星回不会装蒜,把头偏过去,怕自己绷不住笑——

最后错身的那一招,婆达伽昙与他对视时用唇语提示,他虽疑惑,但也乖乖配合,现今只庆幸,没有押错宝。

昆拓惨然道:“好啊,你,你们……”他目光上瞭看向姹女,恶毒地说:“你还没死?”随后又大声对着婆达伽昙道:“高,技高一筹!”最后,他将目光收回,落在子兰歇身上,温柔而遗憾。

“不,不是。”子兰歇垂泪,只有她坚决地否定了婆达伽昙的说法,啜泣着问向伏地垂死的男人:“你,你是不夺吗?”

姹女蹙眉:“不夺是谁?”

白星回则茫然地抓了抓脑袋:“王上大名不是叫昆拓吗?”这消息还是都卢最初告诉他的,他不迭向其质询,都卢却也一脸茫然,便是婆达伽昙与孟不秋也显出不解。

昆拓反问姹女:“你忘了,二十年前,曾有人用《小神方》作赏金,要求你去破坏一个人的修行?”说完,地上的人捂着伤口,对着子兰歇惨然一笑,像是承认了自己的真姓名,随后他摊开手,向外一翻,疲累地呈大字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痴痴盯着天顶。

这个故事很长,长得几乎跨越了两代人——

二十年前。

一切归因至石禅师与姹女的第二次相遇,两人隔街对望,姹女双手抱臂,轻蔑道:“好啊,不如就从你的名字开始,我想,石禅师只是个称号吧。”

“阿弥陀佛。”

禅师双手合十,道:“小僧俗名,昆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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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是个非常俗套狗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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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罗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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