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诗弥尔的中指/我言我知

第20章 阿诗弥尔的中指/我言我知

“你是说,你被一群男人味十足的士兵团团围住,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克洛维的语气平稳得如同冻结的湖面,不明白的人会以为他是在用餐的时候随口一问的,但事实上,他正如一位大法官一样站在英菲宁的面前,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她。这让英菲宁颇为不满,坐在软垫椅上双手环抱。

“您再问我多少遍,我的回答还是一样。”她赌气道,“我在圣主遭到歹徒袭击,又被自己的同胞骚扰,好不容易回到城里,您却只关心这个。”

“遇袭的事我已写信告知陛下,他会处理这件事的。”亲王戏谑道,“而且我不知道你是鸦卫人。”

英菲宁扶住额头:“这么多年了,您还没有把我看成自己人吗。”

寝宫门外,贝伦蹲在伊薇身后,用眼神询问她是否可以入内。从那天返回鸦卫城开始,他一不在王妃身边就会特别焦虑:脸色发白,无法站立,企图寻找武器。伊薇很想同情他,但她完全无法得知王妃与自己分开后发生了什么,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必须等到两位主人结束交谈才能进去。

厚厚的门板挡住了大部分声音,只能听见无法辨别的嘟囔。低沉的男声和慢条斯理的女声交替出现,偶尔会有沉默,但总是会持续下去。伊薇说不清楚这是不是争吵,但门外的爵爷和侍者都透露着不安。

这时,伊薇听到两声叩响,她立刻推门进去,并及时把贝伦等人关在外面。“殿下,夫人。”

“伊薇,给我一杯红酒。”克洛维疲惫地发出命令,坐进正对英菲宁的椅子里。伊薇看了王妃一眼后离开,从房间里取出一瓶新酒,往银制酒杯里斟满,摆在托盘最中间端出去。这时克洛维不知何时又站起来了,似乎忘记了之前对女侍下的命令,将她晾在一边。

“英菲宁,我们成婚的时候,你告诉我你是贞洁的,而我信圣主,我们可以成婚,但不会有结果。现在你要是胆敢怀孕,我就要让你在大着肚子的时候被长矛捣拦下身,没人愿意给你下葬。”

伊薇的手开始颤抖,拿不稳托盘,英菲宁瞥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您的发言都基于我已受辱的虚假事实,我不会听的。”

“那你就要验贞。”

“验贞?”英菲宁在漫长的对话中第一次站起来,“我凭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我的命令!”克洛维一字一顿,“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我就召集市民代表,让他们来决定这件事。到时候,你就必须在全城市民面前受人检验了!”

英菲宁气得跺了跺脚,快步走进自己的寝宫里,连为她关门的人都没有一个。克洛维面对红色的寝宫大门许久,最后转身取走了托盘上的酒杯。他很快就放弃了说服英菲宁的想法,把视线集中在伊薇脸上,一手按在托盘上,示意她先放下侍酒的事。

“伊薇,这次事件是个意外,我不会怪罪任何人。”亲王故意压低声音,“但王妃的名誉在任何时候都非常重要,王国会将英菲宁和我这样的人视作鸦卫的形象。我不希望一些流言蜚语而让鸦卫饱受诟病或令查美伦家族蒙羞,所以验贞是必要的。现在她不听我的话,但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如果你能说服她同意验贞,我会非常感激。”

克洛维的请求如同外交辞令一样不带情感,但在伊薇听来,他已经焦急到宁愿求助于一名小小的女侍。她很想大声质问克洛维,为什么在知道妻子死里逃生的时候还在担心什么“鸦卫的形象”,所以站在原地许久,木讷地望着亲王波澜不惊的脸庞。

克洛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郁闷地抿紧嘴唇。“我刚才说过了,如果她不同意,我就要让市民代表决定。”他叩了叩桌面,唤来另一名侍从。“诏令已经下了,这次他们应该会来得很快。”

伊薇目送亲王离开,一边叹息一边走向寝宫大门。王妃寝宫没有常人想象中那么宽敞,这是当年年轻的亲王故意而为。白色石墙上画满了伞状的淡红色鼠尾草,簇拥成一道拱门围住下方带有透明幕帘的紫色大榻。木榻正对着她和克洛维完婚时的油画,画上的亲王格外年轻,穿着白色礼服和金色披肩,正好和英菲宁一样高。

现在,英菲宁正坐在寝宫最深处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发呆,她听见门口的声响,慢悠悠地转过头去,只是动动嘴角。“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殿下。”

“您肯定不想殿下这时候来,我敢打赌。”伊薇凭直觉感到王妃没有抗拒,关上门后放大胆子往里面走。

她走过墙角的三角壁挂,手掌拂过矮脚椅的椅背,接着头也不回地穿过油画和木榻之间的过道。英菲宁自始至终都盯着穿长裙的女侍,直到她站在自己身后,指尖穿过长长的秀发,将它一遍遍理顺、抚平。

英菲宁额头上方的头皮之前受到过严重的损伤,现在已经几乎看不见伤痕,并把额发梳到患处,完全挡住缺失的部分,让她看上去只是因为心血来潮换了发型。伊薇从她头顶弯下腰去,用最轻柔的力度将额发向后翻起,借着镜子前面的烛光,再把鼻尖贴着头顶才能勉强看出疤痕凹凸不平的表面。

也许是被盯久了,英菲宁抬手遮住伤口,说既然不能立刻治好就不要看了。伊薇喷出鼻息:“您害羞了,真是难得。”

英菲宁没有回应,穿长裙的女侍把额发重新整理好,然后拿起发刷侍弄脑后的长发。伊薇建议她把头发盘起来,露出脖颈后头和肩背,一定会显得更加漂亮。

“盘起来的头发……”英菲宁望着镜子里被伊薇拢在双手指尖的头发,忽然哽咽起来,“就算盘起来,到最后也是会乱掉的。”

红色的寝宫大门关上后,伊薇就发现夫人开始变得局促,她小心翼翼到现在,结果还是说错了话。她在心里一遍遍的骂自己,松开手蹲下来:“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原谅我!”

“我害怕,伊薇,我害怕!”英菲宁把双腿蜷在一起,扭身把头藏在椅背后面。“我不确定我有没有失去什么东西,向我扑过来的人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浑身上下都是血,到处都是死人,”她紧抓的木制椅背在指甲的刮划下发出痛苦的吱呀声,“我想里面一定有我自己的血,可我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啊,伊薇!”

“不,您没有流血!”伊薇跪着抱住英菲宁,后者从椅背上转移,把指甲狠狠嵌进女侍的后背里。“那只是,只是额头的伤口而已!我可以帮您检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告诉殿下的!”

“不要,你走开!”

英菲宁推开伊薇,躲进梳妆台下面,抱着膝盖不停抽泣。伊薇跌坐在榻边,她从来没有见过王妃这么狼狈的模样,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王妃和她的女侍都扑倒在地上用手和地板掩盖住哭泣声,油画上的克洛维仿佛早就预料了这一天会到来一般紧皱眉头,满脸都是烦躁和不满。

亲王殿下离开宫殿后,在外面看热闹的爵爷和下人装作碰巧路过默默散去,只有贝伦和蹲在旁边。克洛维双手背后走出门框,转头斜睨贝伦,后者没有动身,但至少保证视线里能注意到亲王。

“贝伦,是个炼金术师。”克洛维一下就说出了对方的身份,显得有些得意。“你原本是巴斯克的佣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王国各地都有我的眼线。”

贝伦挠了挠脸颊。

“我本应该把你杀了,但我没理由按照律法做事。两天后王妃要验贞,我要你配合大学士准备材料——你真的是炼金术师吗?”

贝伦在克洛维说话的时候就把他忽略了,比起和一个陌生男人交谈,他更想去看看王妃的情况。克洛维认为他只是个英菲宁找来的花瓶,暗自骂了一声“阉人”后离开了。

晚餐过后,王妃和侍女也没有从寝宫里出来,看守殿门的士兵开始厌倦,闭着嘴巴忍住呵欠。忽然,贝伦像被上了发条一样站了起来,拖着发麻的腿坐进墙边空闲的狼车里。狼犬感到身后有动静,立刻往山下奔去。

主堡外灯火通明,并下着雨夹雪。贝伦穿着最高级的灰色革甲,披风用鸦卫胸针别在心口,只要不流口水,普通士兵见到他就会立正。贝伦没有理睬任何人,冒雨走下最后一个坡道进入城区,充满市井气息的哄闹声一下涌过来,将他的双耳拢住。

他在街道上兜兜转转,最后找到了位于鸦卫城最外围的“吉鲁金抽屉”,它很好找,大得像一座庄园主堡,白墙上挂着彩旗,墙边用简易木棚支起一格一格廉价品商铺。大门口立有两个连暴风雪也吹不动的奥术水晶灯,一颗颗被雕成正八面体的奥术水晶悬浮在树状灯架上发光,单单这两盏灯的价钱恐怕就能买下一座卫城。这让贝伦想起了巴斯克老爷家的迷宫花园,但每个商人都有自己的地盘,巴斯克能把狮卫开满自家商铺,到了鸦卫也只是个没有名气的小贩。

贝伦来时正好是生意最好的时间,着装华丽的绅士淑女们成群结队撞开他的肩膀,越过长长的灯杆和洞开的大门进入店内,大理石地板上都是融雪留下的水渍。一进商店,周围的景色就变成了暖洋洋的橙红色,一个大房间里摆满了平时不常见的奢侈品,宝石装饰、华服,甚至是珍惜动物的标本。

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被这种把所有东西摆在间大屋子里同时售卖的场景唬住了,站在第一个货架前逡巡不进。有个穿黑色背心的侍者发现了他,在接待完身边的客人后悄悄找来保镖,示意他看门口的贝伦:“嘿,那里有个将军,看上去像第一次来,我不确定。”

保镖会意后上楼去了,侍者取下挂在墙上的巾帕走近贝伦,后者吓了一跳,结果对方只是来为他清理肩膀上的水珠的。

“晚上好,将军。”侍者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您需要什么?吉鲁金商会将为你提供任何想得到的服务。”

“我要,罂粟。”贝伦想起了克洛维交给他的任务。

“没问题!”侍者领他去二楼,“你要的无论是罂粟壳、罂粟种子、罂粟花干,甚至是整棵罂粟,我们这里都有。”

大房子的二层卖精致的甜点和零食,相比楼下,这里聚集了更多女士,而且更特别的是,所有客人可以随意拿取任何东西,只有一个贴身跟从的侍者拿羽毛笔在簿子上记录,到时将一并交给女士的男伴付账。

侍者穿过等身高的甜点架和餐桌,带贝伦进入墙边的小门——鸦卫的工匠似乎都很喜欢设计隐蔽的通道。草木的苦味充斥着这间被大厅墙壁围住的密闭空间,一些戴眼镜、穿长袍的男人在满是花草的货柜前指指点点,身边的侍从拿着小巧的秤。

“将军,我们在这里做草药买卖并不违法。”侍者急忙解释,“学士时常需要采购材料,大夫也要用这些东西治病。”

贝伦没有听他的辩解,走向罂粟所在的货柜,挑出看得上眼的花瓣上称后装进袋子里。这手掌大小的一布袋花瓣最后经过压榨和浓缩,只能得到几滴花液。

“还有颠茄。”贝伦边说边把罂粟花瓣藏在怀里,侍从闻言开始变得局促:”这种材料,我恐怕……”

“颠茄有毒,年轻人。”

苍老的声音从另一个货柜边上想起,那人面带和善的微笑,让人觉得他说的话值得信服。“你若要买颠茄,就必须是为学士或医生。”

贝伦转头,首先看到的是金色的鸦卫胸针,镂空的圆环里有一只颇为抽象的乌鸦站在翻开的书本上,他看不清上面雕刻的文字,但如果它是一枚学士胸针,雕文应为“不得言慌;不得作伪证;知识需时时更新;摩蒂瑟维在上视听。”

年轻的疯子几乎忘记了站在面前的是维得米德大学士,但老人对他颇有印象,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搭话。“有好几种动植物在鸦卫禁止出售,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告诉我拿它做什么。”

贝伦闻言低下头,仿佛已经做错了事。“让王妃……说实话。”

维得米德叹了口气。“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对此我很抱歉。我相信夫人身体无碍,大夫已经检查过了。”

两人谈话时侍从没有搭话,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等着。事前离开的保镖走进房间,朝他看了一眼,示意他过去。“老爷让我们自己应付。”

由于买不到颠茄,贝伦和大学士分别后准备独自离开,侍者见他没有付钱的打算,便把账算在了公家头上。等他把这件事做好,贝伦已经从房间里消失了。

现在年轻的疯子来到二层与三层之间的平台上,墙头挂着陌生男人的肖像画。要想购物的话,贝伦大可不必大老远地从主堡跑到卫城边缘,他手里攥着一张单单写有“三月十五日的晚餐前前往吉鲁金抽屉三楼”一句话的信纸,抬脚走上最后几阶台阶。

大宅三楼和下两层的格局完全不同,灰色的铁制墙壁让人感到身心上的双重寒冷,楼梯口两座半身雕像目视正前方。贝伦踏上有菱形浮雕的地板,大厅里几个围在一起的男人立刻转头看他,掩住嘴巴窃窃私语。一名足有两个贝伦那么宽的人在他走向那群人之前挡住他,双手摆出停止的动作:“先生,我无意冒犯,但这里是私人区域,请您出示身份证明。”

贝伦想了半天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条菱形项链。这是随信送来的金色链子,贝伦不知道这是谁给他的,不过旧的那条纯银的已经满是划痕,并且遗失野外,也就没有觉得惋惜。

大汉一见那项链,立刻会意般地让开道路。打算看热闹的人全都换了一副表情,甚至凑上去和贝伦打招呼。“真没想到鸦卫中还有将军这样支持我们的人,改革风潮一定会遍布王国各地的。”

贝伦并未理睬这些人,跟着大汉走向里侧的房间,脚下发出咚咚脆响的浮雕地板经过门槛变成了木制的,和楼下装饰类似。三条铜木长桌组成凹陷形状,开口正对房门,这样的摆法更多时候用在法庭的布局上,中间供罪犯站立,但那块位置现在正摆着一个大炭盆。

贝伦入内后,一个个坐在靠背椅上的男人纷纷抬头。要想分辨这些人来自何处非常容易——高过头顶的靠背上都镶着不同颜色的宝石,蓝宝石下的是眨着蓝眼睛的法卫人,龙卫人则顶着红宝石;圣主人个儿高一些,黄水晶只露出一半,而为了显示这里是谁的地盘,鸦卫人的椅背上镶着一颗小巧却闪耀的奥数钻石。最后,象征狮卫的祖母绿下面,巴斯克正摆出一副“你终于来了”的欣慰表情摸着自己的那隐隐显出美人沟的下巴。

“那么,最后一位与会者也到了。”老爷率先开口,他是众人之中长得最健美的一个。“这是我们的老朋友,之前你们都见过。今天议会成员聚集于此,便是因为这位中保先生为我们带来了另一边的消息。”

“欢迎,先驱者。”正对门的鸦卫代表,也就是吉鲁金本人起身道,“能得到将军的支持实属荣幸,请您发言。”他的身材说不上肥胖,只是有些厚实,缩紧的腰带上面勒出一圈肉。

贝伦不想把之前霍恩总管交代他警告商会的事说出来,但没办法好好组织语言,只能一字一字地往外吐:“总管,警告……商人?商会,商会。不能……”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吉鲁金诧异地抬起一边眉毛,用这样的表情询问巴斯克。后者叹了口气,伸手打断贝伦:“好了,我来说吧,总管先生已经把事情大致告诉我们了。正如信上所说,贵族议会对我们这次行动非常不满,至于原因,我猜是我们未能征得他们的同意。”

“我们开展行动是得到市民代表支持的,根据律法,代表决议等同王意,难道他们那群人不知道这事吗?”

巴斯克说完,其他商人开始交头接耳,趁这个机会,他招手让贝伦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英菲宁还没有让你学会正常说话吗——不过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也没见效,也不指望别人了。”

“其他地方的改革都进展得很顺利,唯独鸦卫迟迟没有响应。”他继续说。“大部分领主都被聚集在主堡里,他们家属严格按照庄园律法办事,代表的话对他们没用。这都是英菲宁出的主意,这该死的女人……”

巴斯克多半是在自言自语,贝伦听不进去,只管一个劲地点头。在这之后,其他人似乎已经有了议论结果,吉鲁金提高嗓音:“当初建立议会时,霍恩总管口口声声说要联合商会治理国家,现在王国的确安定了,现在又把我们舍弃,杀死赛克罗或许是个暗示。在大难临到我等之前,我们必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延长我们做准备的时间。”

巴斯克打了个响指,所有人看向他。“一场大战足以让他们顾不上我们。”

豪德作为圣主的代表也在席上。“您是说狮卫吗,他们和法卫停战没多久。”

“佩里·文迪公爵比我们想象得更深谋远虑,他已经为法卫送去了开战理由。”巴斯克摇头,“但是,只有两卫参战还不太够,就像上一次,圣主方面完全没有动静。”

“关于这个,龙卫可以加入。”

红宝石下方举起一只古铜色皮肤的手。由于此人披着破布一样的大斗篷,让贝伦很容易以为下面的身体非常臃肿,然而当他站起来并把手臂露在外面时,所有人都为那一整条会动的肌肉小声惊呼。

“拉尔殿下,您确定吗?”

“这就是我的想法。”今年夏天才满十九岁的龙卫亲王用清澈的金色双眸扫视众人,“龙卫将鼎力协助诸位先驱者。”

“殿下如此明智,真是王国的幸运!”商人们纷纷鼓胀,吉鲁金为他多说了几句,“开战需要士兵和经费,这些请您都命令各处领主出拨,至于用兵多少,殿下可以自行决定。”

“兵力不会影响胜负吗?”

闻言吉鲁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全凭天意。”

拉尔不再发言,满意地坐回椅子上。会议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贝伦一直掐自己的手背以免睡死过去,多听到了几个字。终于,这场噩梦在吉鲁金说出议会格言后彻底结束,但他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

巴斯克一拍膝盖站起来:“好了,我得回去通知佩里作好西边的防备,你要和我——哦,睡着了。”他耸耸肩,去和宅子的主人打个招呼,让他在这里多睡一会。

直至中午,吉鲁金粗鲁地推醒贝伦,后者扑倒在旁边的椅子上,迷惑地擦掉口水。“您必须起来了,先生,城里有不少士兵在找你。”显然他已经知道贝伦不是什么将军,保持基本礼仪是他作为商人又碍于情面的底线。“找来这里的是位女士。”

贝伦一听是个女人,本能地推开所有椅子爬向房门,撞倒楼梯口的雕像后滚了下去。在所有客人的注视之下,穿着将领服饰的疯子佝偻背脊、低头咬着手指,灰溜溜地走到大门口,准备好接受伊薇女士的一顿痛骂。然而他眼前的双足踩着的不是小腿裹着铁皮的胫甲,而是从长袍底下探出鞋尖的布鞋。

“贝伦,夫人在找你。”

拉加贝尔用毫无生气的语调呼唤贝伦,后者认为自己躲过了一场痛骂和毒打,不由地直起身体正常走路了。拉加贝尔察觉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赌气似地踢了他一脚。“你失踪了半天,回去一定会受罚的。”

两人离开吉鲁金抽屉,沿最近的路线进入巷子。两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靠坐在在墙边,几乎挡住了所有通道,如果拉加贝尔想要过去,就必须高高地抬脚。男人在她袍子底下拌了她一下,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哪里人都是一个样……”拉加贝尔恢复平衡后咬牙骂道。

铜木房子和石头房子没有贵贱之分,穷人富人都有可能居住其中。远在都城的十二世陛下曾称这是一种“进步的象征”,并要求自己的封臣效仿。贝伦忽然看到一个套着白布的小孩从身边经过,心中动摇了一下,不禁停下了脚步。拉加贝尔注意到了这一点,同样不再向前走。“那天我也在教堂,如果你们没有拦住那个孩子,出手杀他的人就会是我。”

贝伦重新转头回来看着她。

“夫人的侍从每天至少要死去一个,多的时候三个。”拉加贝尔望向孩子消失的方向。“单凭城中孤儿院的孩子根本不够,她就派人到处找孩子,或者找父母买下来。有的只有几个月大,专门的人给他们去势。”

王妃的随行法师将贝伦带到了教堂附近的巷子,两人倒着走了一遍当时他带英菲宁离开的路线,最后来到男孩被杀的位置,那里已被新的污渍覆盖,分不清何种是血迹。

“夫人身边无时无刻不临这样的危险,我们不久前犯下了夫人成为王妃以来最大的过错。”拉加贝尔转身指着贝伦疑惑的大脸,“别说你没有责任,边境堡垒那件事你不在她身边,就是你的失职!”

贝伦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羞愧得趴在地上翻过斗篷罩住自己的头,拉加贝尔没想到他这样子,惊慌地蹲下来:“我只是,只是提醒你要紧跟住她,就像你在这里做的那样。”

年轻的疯子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埋着头扭动抬高的腚。拉加贝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回鸦卫城,到时还要坐狼车上山,一路上贝伦都没有把头探出来,隔着毛皮发出呜咽。

两人到山顶时,殿外聚集了不少人,将军、爵士和学士尽皆在列。他们显然想单独与王妃见面,装作偶然到此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攀谈,心中都希望对方快点离开。拉加贝尔从暗门入内,在殿内找到了穿长裙的女士。“女士,我找来贝伦了。”

“夫人需要你的时候,你又不在!”

伊薇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贝伦猛地缩紧脖子,倒退着跌坐在地。伊薇疑惑地看向拉加贝尔,后者耸耸肩:“我想他已经够自责的了,请您不要再骂他。”

侍者为他们打开红色宫门,穿得像寡妇一样的英菲宁正坐在榻边望着油画发呆。贝伦一见到王妃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她脚边打滚。英菲宁瞪大眼睛指了指他,后面两位女士同时耸肩。

“我同意验贞,我的姐妹们。”贝伦哭累后英菲宁说,“我同样好奇自己是否完好,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伊薇向前一步:“验贞需要把您和毫不相干的男人关在黑屋子里三天,这根本就对您不公。”

“维得米德说他有别的办法,我们只好相信他,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接下来的数个小时里,贝伦跟着侍者几乎将整个寝宫掀翻,从榻下和墙壁暗层里取出大盒大盒的金子,分批送出主堡。狭窄闷热的暗道中,所有侍者都往一个方向行进,没有狼车代步,往返一次就让贝伦累得喘不过气。

“全部送去挪尔威庄园。”伊薇催运输队出发,抬头看了一眼公道边上的守卫将领,后者向她点头致意,并让人放马车出行。他靠近穿长裙的女士,把象征鸦卫的短匕从心前解下,捧到对方面前:“女士,无论王妃如何,我都效忠于她!如果需要卫城守军——”

没等他说完,伊薇就把他的手用力推回去,牙缝间吐出一字一句:“夫人身体完好!断掉这种念头,效忠殿下,听到了吗!”

这一切结束之后,天色又黯淡下来,贝伦觉得这两天过得很快,好像整个鸦卫都在与他作最后的道别。伊薇回到山顶侍奉王妃,拉加贝尔不知何时不见踪影,没有人为贝伦下达指令,这么说来,他本来就不是鸦卫的一员。

在主堡里游荡许久之后,贝伦不知不觉来到了大学士的房间。维得米德已经换上睡袍,在上榻前给自己泡些薰衣草,这种时候听到敲门声着实对心脏不利,但老人见到客人后仍然很高兴:“我以为你不来了,你要的东西我准备好了。”

维得米德转身走到房间里处,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瓶,里头装着透明液体。他小心翼翼地交给贝伦:“我原本想给你准确的剂量,但我手抖得厉害,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你是炼金术师,到时需要用多少,想必没人比你更清楚。”

贝伦默不作声,把玻璃瓶揣进怀里。老学士觉得他有些反常,请他在壁炉边上坐下。

“年轻人,你现在感到烦闷的原因,我多半能猜到。”他把薰衣草茶塞进贝伦的手心,温热的杯壁和老人粗糙的指纹令后者逐渐放松全身肌肉。“在这个王国,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王妃出事,只要失去贞洁,她就会变得和街边女郎一样待价而沽。但我相信你和那群人不一样,你的心里住着另一个英菲宁,她的价值不在于美貌和贞洁——哦,我说错了吗?”

贝伦脸红一阵:“漂亮,是真的。”

老学士一愣,然后发出解嘲般的笑声。“记住,贝伦。万物变幻莫测,见到的那一刻就是真的。”

年轻人的眸中逐渐恢复光彩,最后将花茶一饮而尽,与维得米德道别。回到山顶,这次伊薇没有责备他,只是说英菲宁让他进宫。贝伦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英菲宁依旧呆望着画,时间仿佛不曾流逝。

“夫人。”

“啊,贝伦。”英菲宁很自然地露出笑容,并指了指桌子上的羊皮纸簿子。“每次你单独行动,我都会让你把它交出来,因为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现在我不想保管它了,你把它拿走吧。”

这段很像逐客的发言令贝伦很受伤,他没有动作,一直站在原地。

“我不是赶你走,鸦卫曾欠你人情,在回报之前,你都是我们的上宾。不过,我好像已经永远也还不清了。”英菲宁疲惫地回到榻上,“这代表你可以随意行动,将领服饰能提供便利。现在,出去吧。”

贝伦犹豫半晌,直到王妃发出平稳的呼吸,才把簿子取走。伊薇事先知道这件事,当她看到贝伦真的拿走了簿子时,心中多少有些失望。“这样的话,你和夫人就不是仆从关系了,我也无从再对你指手画脚,甚至要向你行礼。”

“——笔。”

“嗯?”伊薇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我需要纸和笔。”

和往常一样,英菲宁在侍者的轻声呼唤下慢慢醒来,在朦胧中清洁和梳妆。她似乎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一切,皱起眉头指着墙边的衣架:“我不想穿那件。”

“今天有些特殊,夫人。”侍者一边梳头一边为难道,“殿下正在厅里。”

英菲宁看不上的那件连衣裙非常宽松,这会让她显得肥胖,为此侍者象征性地为她围了一条腰带。经过门口的摇椅时,她惊讶地发现一本羊皮纸簿子正躺在座面上,贝伦又把它交出来了。王妃会心一笑,在这段霉运遍身的日子里,只有这件事能让她感到一丝释然。

红色宫门缓缓开启,站在大厅内和维得米德交谈的克洛维停下嘴皮,转身面对门口,绷紧了脸皮。英菲宁也没有给他面子,垂眼走到他面前。“殿下。”

“英菲宁,现在我要让人为你验贞。”克洛维的语气不容人反驳。“如果你仍不同意,明天我就会将此事托付给市民代表,进行公开检验。”

“我同意现在验贞。”英菲宁吸了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来。“但是我拒绝和陌生男子同处一室,请殿下另择它法。”

克洛维看向身边的大学士。维得米德拄着拐杖上前一步:“夫人,您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们有办法让您自己说出真相。这样的话,您可否同意?”

英菲宁想了想,最后点头同意。“大学士总不会诓骗我吧。”

得到王妃首肯后,士兵打开宫门,外头已有一辆狼车等候。道路两边站满了侍者和贵族,有的忧心忡忡,也有的幸灾乐祸。英菲宁沉默地坐上狼车,在注目礼之下快速下山,这才发现围观人群一直绵延到半山腰。

山腰平台上已没有后续的狼车,她的目的地就在此处。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把所有人都驱散,然后引王妃进入一扇双边开启的木门,长长的走廊直通尽头,隐约能听见隆隆的水声。

贝伦随伊薇从另一道暗门入内,通道里全都是滚烫的蒸汽,满身反光的壮汉或扛着水桶和柴火匆匆经过。巨大的锅炉全身都散发出红光,一圈工人拿风箱或用吹管往里送气,蒸汽在腔内发出嗡鸣。天花板离头顶并不远,锅炉顶端从缺口处延伸至上层,工人从一旁的楼梯上下,脚底连着另一个人的手,好像两条肉做的链条。他们无休无止地加热整座主堡,如果说这里每一道暗门后连着血管,那么贝伦即将前往的圣徒温泉就是圣徒山的心脏。

穿过没有门板的门框后,贝伦已经热得光脚踩上山石地面。现在他身处室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北方的极寒,氤氲的水蒸气一直笼罩在膝盖上下。巨大的圆形石池中微微泛青的泉水咕咚咕咚地翻腾,两三处喷出菌盖一样的白色水柱。

贝伦本想多看两眼,但被光脚的伊薇拦住,她似乎有理由相信贝伦不会对他起任何反应。“把大学士说的东西交给我,然后去门口等着。

贝伦听话地把手中的玻璃瓶交给赤露的女士,分别是一管乳白色、一管透明有沉淀。“这是罂粟花液,和颠茄叶汁。”他开口时流利得不像本人所说,转交时按顺序解释了瓶中的内容物。“先服用花液,夫人会觉得平静舒适;在那之后,服用叶汁,只能服用那么多。这是毒物,如果担心发生意外,就用手指沾一下,轻轻点在她的舌根上。”

伊薇惊得瞪大了眼睛,她从来没有听贝伦说这么多话,但后者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走着走着又变成四肢爬行,最后安分地蹲在门口。

王妃已经在温泉中间的石制躺椅上仰面躺好,身边站着一个伊薇不认识的胖女人,女侍确定她是亲王的人。胖女人见到她后慢慢行礼:“你好,英菲宁王妃,伊薇女士。我是玛特学士,亲王殿下特派我做此次验贞仪式的见证人。”

“是,玛特学士。”

“在开始之前,我还有几件事要告知二位。”女学士指了指伊薇手里的小玻璃瓶,“准确来说,大学士准备的药剂对检验女性的贞洁没有任何效果,它们只是用来让服用者入睡,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能够获知真相了。”

伊薇厌恶这种念书一样的语气,在征得王妃的眼神同意后,她打开了罂粟花液的木塞。英菲宁微微张口,显得有些紧张,双手交握在腹部,服用花液后才渐渐闭上眼睛,手掌向上摊在扶手上。

伊薇试图唤醒英菲宁,后者只是无力地用鼻息回应,眉头舒展开来。接着女侍谨慎地打开装颠茄叶汁的瓶子,按照贝伦的建议,把瓶口倾斜向食指沾上半滴。玛特学士说不用这么小心,但她没有听。

服用颠茄后,英菲宁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女学士翻开她的眼皮,黑色的瞳孔稍稍放大,深藏的红色碎晶变得更明显了。“夫人?”玛特叫了一声,英菲宁随之动动喉头。

接着,玛特做了一个非常炼金术的举动——用镊子从手帕的包裹中夹起一根粉色的细条物,它看起来非常有弹性,学士说这是青蛙的舌头。她将青蛙舌放在英菲宁的心口上,它立刻卷曲起来,按照王妃的呼吸微微缩放。

“夫人,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女学士顿了一下,“你还记得一个月前,在边境堡垒里发生了什么吗?”

英菲宁闻言痛苦地皱起眉头:“士兵……把我绑住,带进了营房。”青蛙舌随着说话翻转扭曲,伊薇一边反胃一边猜测,这舌头的扭动方式应该和单词的谈吐一致。

炼金术的效果显著,但伊薇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因为主人受到非人对待的时候,她正在圣主境内的森林里忙于厮杀,分身乏术。

玛特凑近王妃耳边。“然后,士兵对你做了什么?”

“士兵……围着我转。一个男孩,他想要上来。”

“你让他上来了吗?”

“没有,很多人都涌过来,把他推开了。”

玛特看了一眼伊薇,撅起嘴唇摆出无奈的表情,然后接着问话。“很多人,他们做了什么?”

突然,英菲宁紧皱起眉头,额头上渗出汗珠,伊薇猛地想起某次类似的情况,不禁有些担心:“学士,这是怎么了?”

“夫人在回忆痛苦的事情。”玛特稍作解释就继续逼问:“然后呢?”

“全都!全都上来了。”

英菲宁苦闷地摇头,伊薇轻轻握住她的手,后者却没有知觉。

问到这里的时候,玛特从英菲宁身边离开,对伊薇说问话结束了。女侍感到疑惑:“这就结束了?”

女学士点点头:“是的,很遗憾,王妃确实受到了侵害,而且不止一次。”

“什么?”伊薇差点从泉水里跳起来,“到现在为止,王妃只说了一些殿下都知道的事,你凭这些就下定论了?”

“女士,你不能因为听到了不利于主人的话就过分激动。”玛特瞥了一眼英菲宁,这在伊薇眼中成为了一种羞辱。“事实就是事实。”

伊薇抓住玛特的手臂不让她离开,后者奋力挣扎,两人同时滑倒在水中,巨大的水花泼向英菲宁。玛特想要呼救,连喝了两口泉水,双手胡乱扑腾,划花了伊薇的脸蛋。伊薇最先恢复平衡,用两只手把玛特抱离水面,后者仍不依不饶地给了她几巴掌。

“我不会再说什么了!”玛特完全丢掉学士应有的理智,往伊薇的小臂上狠咬一口。女侍下意识地给了她一拳,把她的头按进水里。

翻腾的水花飞进伊薇的眼里,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她回想起跟随在王妃身旁见过的所有男人,他们都长着同一张亵贱的面容,露出同一种疯狂的表情。但直到昨天,她才像一个真正的受害者一样嚎啕大哭出来,毫无顾忌地吐露心声。

这全是我的错,我原本可以保护她……

这全是……

伊薇闷哼了一声,眼泪混着泉水流下脸庞。“王妃啊!我的王妃……”她哭嚎起来,“你真的、真的被人伤害了吗?”

“我……没有。”

她一直这样哭,上空夹着冰雪的冷风也变成了呜咽,玛特不再挣扎,慢慢漂到池边。也许是门外的男人们等得太久了,一名女佣进来询问情况,她一眼就看到了面朝水中的女学士,害怕得大声尖叫起来。

克洛维第一个冲进温泉,象征性地遮住眼前,大声掩盖自己的局促:“怎么回事?学士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水池里……太热了。”伊薇尽力不发出哽咽,“她有些不适应。”

“那验贞结果呢?”

“学士说王妃仍洁净如初。”说这话的时候,伊薇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使的力道,并确定女学士绝无生路。

克洛维闻言一时哑口,在池边走来走去。“我,我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他背对伊薇,门外几颗向内张望的脑袋一看到殿下的脸便立刻缩回去。“从今天开始,英菲宁不得离开山顶宫殿,你也陪她关禁闭吧!”说完便快步离开。

所有外人消失后,伊薇终于松了口气,蜷缩身体沉进泉水里。值得庆幸的是,亲王似乎不再计较妻子的贞洁问题,兴许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但这无法让她真正平复心情,再也憋不住后,她从池边爬出来,眼眶都被泡肿了。

贝伦此时已从门口坐到了池边。事实上,他从争执开始的那一刻就想要出面,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这片王妃专用的浴池并不缺乏护卫——岩石后面、上空高台上、甚至是池子里都有携带短匕和吹箭的侍者随时准备动手。比起他们,贝伦只不过是一个暂寄鸦卫的傻瓜罢了。

侍者们放下警戒,一起为尚未转醒的主人擦干身体,裹上厚厚的熊皮。伊薇瞥了贝伦一眼,没有多作评价。“以后我们可能不会在宫殿见面,而你已经没有保护夫人的义务。我代她向您这一年多来的守护表示感谢。”

贝伦怅然若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锅炉房捡回自己的衣服、又走出暗门的。没有王妃和伊薇对他发号施令,他根本就没有事要做,只好不停地往前漫步。走到半山腰的楼梯口时,他忽然没办法继续向前了,但眼前根本没有任何障碍物,但就是没办法抬起膝盖。

“咳咳。”

贝伦一愣,自己的肚子竟然发出了两声人类的咳嗽,他赶紧低头,发现一双鼠色的眼眸正从胯部的高度仰视自己,光洁的额头后留有金色的长发。他后退两步,那罕见的瞳孔颜色格外引人注意,贝伦确定自己没有在鸦卫见过这样的人物。

“贝伦中保先生,请您下楼时注意台阶。”对方熟络地叫出他的身份和名字,在她口中,贝伦仿佛是一位久未碰面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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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悲歌之菱形议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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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阿诗弥尔的中指/我言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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