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余小渔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不禁打趣道：“扶苏兄，看不出来这段时日你将我养气的手腕学了个七七八八。”
扶苏微微一笑。
对于扶苏的处境，余小渔心知肚明，他甚至都清楚若没有自己出现，扶苏的命运将会是更为凄惨的局面。
既然称兄道弟这么长时间，酒也喝了不少，终究是要做点事的。
扶苏这才问道，“余兄，到底如何才能做到上下勠力同心？”
余小渔沉吟片刻。
他心中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成熟不成熟，暂不提能否推行下去，单单是秦朝日后要建成的高度集中的集权制，就足以卡住他的这个想法。
但既知如此，为何不去尝试一番呢？
“扶苏，我且问你，你到如今，心中是否还坚持着分封制的执念？”
扶苏所推崇的西周分封制，显然和秦王政所实行的功勋爵位制以及郡县制有很大的冲突。
这也就造成了，日后扶苏被冷落的原因，实则余小渔的心中也并不看好分封制，这种开历史倒车的行径实在是荒谬。
扶苏想了想，这才凝重道：“自从上次你我三人酒后畅谈之后，我已经有了决断，分封制确是不适合当下的大秦。”
余小渔点头，道了一声善，怅然说道：“你要记住，当初西周为何四分五裂，多半缘由就出自于分封制，在建国之初，兴许看不出分封制的弊端，但长此以往下去，世袭继承爵位的分封制会养出成片拥兵自重的诸侯王，也就由此埋下了灭国的祸根。”
扶苏章邯深以为然，面色都不由的凝重起来。
余小渔当即继续道：“世袭爵位，这是一条不归路，当废除才是。”
说到这里，章邯的眉头则是拧在一起，甚至毫不夸张的说，他有些愠怒。
毕竟，他从军伍，拼了命搜刮战功，无非就是为了那一劳永逸的祸根，也好能够福泽后世百代。
可眼下，余小渔竟说要废除世袭爵位？
身为大将军的他会轻易答应？
当即，章邯凝声道：“余兄，你这意见未免有些偏颇，大秦从军伍百万兵卒，几乎都是赌上身家性命却换取一个后半生荣华富贵，哪有让他们轻易放弃这些的道理？且若是急于削爵位，只怕到时候大秦尚且未百废俱兴之际，就已经陷入了内乱之中。”
余小渔并没有急于反驳，而是笑道：“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且削弱爵位，也不可操之过急。”
后面的路数，余小渔早已经想的十分透彻。
“但大秦如果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日后也难免步了后尘，那届时，所谓的百代不朽，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扶苏蹙眉，自然听不懂余小渔指的是什么。
章邯也同样迷惑。
余小渔平静道：“一代代削爵。”
当即，他便是将其中道理讲述给两人听。
所谓的代代削爵，无非就是在子承父业的时候，爵位需要相应的降低一级，而不是原封不动的继承下去。
听到这里，扶苏和章邯两人瞬间恍然大悟，尽数微微张嘴，流露出几分震惊的神情。
章邯未曾想到，竟还有这等折中的方法。
余小渔笑道：“这是钝刀子切肉的方法，讲究个循序渐进，若是操之过急，免不了伤了老秦卒的心。”
章邯凝重道：“若是如此，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代代削爵，温水煮青蛙，也不至于让人难以接受。”
以章邯如今的爵位，他的子孙后代，则是需要十几代人才能逐渐削弱到庶民层次，可对于他来说，那都是也不知多久后的身后事。
“大秦庶民经历连年战争之后只有数千万人罢了，而这次一扫六合后，光是大秦的爵位就凭空多出了数十万，只怕是封地都不够封的，更遑论还有坐拥数百里良田的将军和万户侯。”
扶苏深以为然。
他经过余小渔之前的提点，早就想过了这些，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不变的是人心。
“除此之外呢？”
“那些都是不足为道。”
余小渔笑道。
而后想了想，道：“而后就是想法设法将稷下学宫推广出去。”
在他看来，削弱爵位，只是前提的第一步。
虽说大秦帝国是华夏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有些东西都得摸着石头过河才是，难免磕磕碰碰甚至误入歧途。
但余小渔有信心，将秦国的制度后推数千年。
“推广稷下学宫？”
扶苏有些犯愁，轻声道：“这谈何容易……”
余小渔自然清楚这些，平静道：“诸侯国彼此征伐已经有数百载了，几乎都到了油枯灯尽的局面，且穷兵黩武已经到了一种畸形的状态，文人数百年来被压的死死的，根本抬不起头来，如果一扫六合之后，天下百家还是抬不起头来，那就说不过去了。”
当即，余小渔抬手指了指天穹，轻声道：“再说了，诸子百家虽说彼此意见不和，但在共同利益上，还是出奇的一致对外，你难道就不怕那些活了也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跳出来对大秦指指点点？”
说到这里，扶苏和章邯彼此对视一眼，皆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余兄，那些事情你都清楚了？”
“略有耳闻。”
余小渔平静道。
扶苏所指的那些事情，无非是天下圣人。
“且此次齐国的气数被人暗中散了大半，一斗书卷气就此入了江湖文人身上，保不齐在未来几载之内，便是会出现一两个不输给圣人的人物，眼下不去拉拢，到时候可就没机会了。”
余小渔正色说道。
“余兄的意思是，尽快拉拢诸子百家？”
余小渔摇头，轻声道：“拉拢整个诸子百家，任重而道远，但着手于拉拢某几个文人，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当年大秦商鞅变法，不就是城门立木、徙木为信吗？”
说到这里，扶苏恍然大彻。
当即抚掌大笑起来，道：“余兄，你还真是妙语点醒梦中人啊！”
“那这有立木为信效果的人，会在哪里？”
扶苏眼神灼热的盯着余小渔，他知道余小渔心中大概有了人选。
可令扶苏失望的是，余小渔只是笑而不语。
若他提出人选，那也未必会受到扶苏重用，兴许会认为是自己特意安插进来的眼线。
索性余小渔并不直接点出，让扶苏去选，也就没了那层嫌疑。
扶苏想了想，凝重道：“去年在桑海，我去拜访过一次圣贤庄，也深知那荀况并非是可堪大用之才，更是个恃才傲物的张狂之辈，徒有其圣贤之名，更像是沽名钓誉之辈，故而这次，圣贤庄的学子大抵都排除在外。”
“七国之中，唯独只剩下了稷下学宫一处兴许会有潜龙。”
余小渔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当即，扶苏起身，拎着酒坛。
笑问道：“那就有劳余兄，随我一同再次去一趟稷下学宫了。”
余小渔也随之起身，嘴角逐渐浮现出几分明显笑意。
随着三人起身，一旁肃穆站的秦卒尽数以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几人。
这几人明明穿着不是大秦军伍的样子，却在此来去自如，他们这些无名小卒何曾见到过还有人能在军前摆酒设宴的……
起初坐在远处的陈游打了个哈欠，显得兴趣阑珊。
章邯眯着眼，又重新打量了一番穿着多少有些落魄，却书卷气拔群的陈游，当即对扶苏使了个眼色。
扶苏这才转身，凝重的看着陈游。
陈游的底细，他也曾经打探过，说他文武双全也不为过，亦文亦武，陈游拿捏的自如，甚至都达到过登堂入室的地步，也算是极为罕见的人才。
当即扶苏心中升腾起招揽的心思。
但话还没说出口，陈游直接打住，不冷不热道：“我对大秦虽说谈不上反感，却也没有多少好感。”
扶苏也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就此打消了自己心头的那份念想。
几人来到稷下学宫的山脚下，陈游牵着那匹卷毛瘦马，背着略显沉重的剑匣，扬了扬手中的酒坛，仰头灌入了口中，身形略显孤独，就此别过。
余小渔看着陈游的身形一步步消失不见。
心中微微叹息一声，转身随着扶苏和章邯一步步朝着稷下学宫山巅拾级而上。
稷下学宫的山路上，显得更为凄凉几分。
扶苏对比之前数旬时候无数学子前来求学的景象，略显歉然问道：“余兄，你说前几日大秦铁蹄一口气斩了百余学子，是不是会寒了稷下学宫的心。”
余小渔一愣，没有想到扶苏会问这样尖锐的问题。
想了想，如实坦诚道：“说不寒心那是假的，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话并不适合天下真学子，可文人，骨子里终究是有些傲气傲骨的，想要屈服，并非是铁血手腕能解决的，兴许你一次杀了几百人，能让这群家伙就此寂静一年半载，可别忘了，学问就是薪火相传，指不定在什么时候这群学子就会平地起炸雷。”
扶苏默不作声，神情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