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多事之秋

第七十四章 多事之秋

之后房内的两人还说了些什么,周媛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她只能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响。

一阵秋风穿过空荡荡的游廊,周媛狠狠的打了一个寒颤。

仿佛山谷的回音一般,她脑中一直回荡着姑母的话,她是在逼司马丕将自己交给苻生。周媛知道会有很多人就此事来向司马丕施压,但她绝没有想到,最先施压的这个人,竟是她曾经无比信任的姑母,那个如同她的母亲一般的存在。

张鸣满面歉意的看着周媛,他从小就在司马丕身边服侍,或许周媛不记得他,但他却是认得周媛的。他知道周媛对周太妃的感情,方才他就是怕周媛听到这话才试图让她离开这儿,结果还是让她听到了。

仿佛过了一年那么漫长,又似乎只有一瞬那么短暂,房内的争执声停止了。

张鸣担心周太妃出来会撞见周媛,一听到声音停止,忙唤道:“女郎。”

周媛充耳未闻,张鸣焦急的连唤数声,周媛都没有听到。

此时前面已经传来吱呀的启门声,在张鸣所处的位置,甚至能清楚的看到一只穿着女式金线织锦云纹丝履的脚抬起来足尖,预备跨过门槛。

张鸣又唤了周媛几声,都没有反应。他无法可施,只得道了声得罪,动手拉着仍在愣怔的周媛,和她一道藏在廊前的柱子后面。

下一刻,周太妃挟怒而出。她出门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四下望了望,似乎是在查看是否有人偷听了她和皇帝的谈话。张鸣拖着周媛躲在柱子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待周太妃走远,张鸣忍不住抚着胸口轻吁了口气,若被周太妃发现周媛偷听到她的那些话,之后的事态真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

见周媛依旧神思不属,张鸣怜悯地叹息了一声,道:“女郎看开些罢。”

周媛挤出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勉强说道:“多谢大人。”

张鸣觑着周媛的面色,轻声询问道:“女郎是否明日再来?”

看周媛的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神来了。也难怪,忽然发现自己当成母亲一样看待的人,不仅没有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说话,反而想都不想就要将自己出卖给敌国之人,这种打击,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不,不用。”周媛强打起精神,坚持道,:“请大人代为通传。”

连姑母都这样做了,别人会如何她几乎已经不用想象了。因而她更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见到司马丕。

张鸣无奈的摇摇头,声音仍是非常温和:“既如此,请女郎稍等,奴这就去禀报圣上。”

“有劳。”周媛干巴巴的道谢。

这次张鸣很快便出来了,他走到门外,躬身行礼,和善的对周媛说:“圣上请女郎进去。”

周媛点头致谢,就在她即将踏入门槛的时候,张鸣突然叫住周媛。他眼中的闪着善意的光,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女郎一定要冷静。”

他突然有些担心周媛会跟司马丕吵起来,就那几年他对周媛的了解来说,这个女郎的性子很倔强,眼里容不得沙子。只是他不知道,如今的周媛早已便是当年的那个周媛了。

周媛停住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待心境平静了一些,她回过头,对张鸣一笑,道:“多谢大人。”

她稳住自己,踏入房内。虽然只是咫尺之隔,但房中却完全不同于外面的萧瑟和冰凉,很温暖很舒适。这间房在宫中的众多宫殿屋宇中,或许算是很不起眼的一间,但却是最让人放松的一间。里面没有那么多奢华无用的摆设,只在柱子前安放了一俱金质瑞兽熏炉,从熏炉的孔隙间冒出袅袅的烟雾,有浓郁的苏合香气从那里散发出来。

司马丕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倚着凭几坐在书案后面批阅奏折。动作随意,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他刚刚跟周太妃吵了一架。

他只望了周媛一眼,便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都听到了?”

语气很自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只是在跟周媛闲话家常。

“是。”周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太过勉强,以至于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冷淡。司马丕既然会这么问,便说明他知道自己听到了他和姑母的那场争执,或许是张鸣说的,所以她绝不能装傻否认。

“你不要记恨太妃,就算秦贼要的是康乐,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交出去,因为她把江山社稷看的比个人重要。”司马丕沾了点墨,一边在奏折上批示着,一边对周媛说道。说完这话,他抬眸望了周媛一眼,“从前先帝曾跟朕说过,没有国便不会有家,所以国应当放在家之上,你明白吗?”

周媛知道他说的先帝,指得是他的生父,康帝司马衍。从踏入这个房间之前,她的脸色便始终带着明显的苍白。听了司马丕的这番话,周媛更是满腹惊疑。司马丕先前还在跟周太妃争执不下,一转眼却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听起来,像是他在提示自己,他准备牺牲自己了。

她隐在袖中的两手交握,攥紧。直到把震惊,失望都放在心里,她才低声道:“不知圣上预备如何处置阿媛?”

司马丕大概没想到周媛会问的这么直接,他顿住手,停了一瞬又将毛笔放下。他抬起头,审视着周媛,缓缓地将身子完全靠在身后的凭几上,说:“这两日人人都来问朕,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他淡淡的历数了几位大臣的名字,又道:“阿碣来过好几趟,就连郗嘉宾都亲自来问朕。阿媛,认为朕应当如何处置?”

周媛苦笑,他的态度并不见一丝急迫,是否表示他已经拿定主意了?

“不,恰恰相反,朕还没想好,朕问你,你以为朕应当如何?”司马丕看着周媛的眼睛,他的目光锐利,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似乎能看人别人的想法。

周媛抬起头,迎着司马丕的目光,直截了当地掷出三个字:“我不愿意!”

她当然不愿意,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没有谁愿意做人家交换的筹码,复仇的工具,既然问她,她当然要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意见。

司马丕的嘴角蕴着一丝意味难明地笑意,他慢慢的重复道:“不愿意么?”

“不愿意!”周媛干脆的应道。

司马丕眯起眼睛:“若是朕决定将你交给苻生呢?”

“那么周媛纵使万分不愿,也只有——谨遵圣命。”道出后面的四个字,周媛的声音有些虚浮。如果那样,她自然不会按司马丕的安排做,只是她觉得不到最后一刻,自己都应当尽力争取。

司马丕大笑道:“朕看未必。”

看起来他笑得很愉快,但周媛听得出来,他这笑声绝不是对自己的赞赏。

“不过朕可以告诉你,若是朕决定将你交给苻生,那么就有法子确保你逃不掉!”司马丕突然变了脸,威严的警告着周媛。

周媛心中一凛,他果然能看透自己的想法。或者说,他很了解自己。

见周媛的表情有些黯淡,司马丕从书案后起身,踱到周媛跟前,审慎的打量着她。周媛能感觉到,他似乎在犹豫,她心中又升腾起一丝期望。

司马丕背着手,将目光慢慢转到周媛身后的房门上,深思了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朝臣,母妃,甚至街市上那些整日蜚短流长的市井小民都希望朕将你交出去,但是朕不想靠一个弱女子来换取这所谓的安稳,那是可耻的懦夫行为。”司马丕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他转身一掌砸在书案上:“如果朕那样做了,朕将来甚至无颜去见先帝。”

其实他对周媛,还保有那么一丁点的兄妹情分,否则这阵子光是司马照华的不满便足以令他将周媛治罪。要将她交给苻生,受那秦贼凌辱,司马丕不甘心,若连自己的亲人都无法保护,又算什么君王!

在这种情况下,他犹豫的是怕自己会愧对先帝,说那样做是懦夫行为。这只能说明一点,他心里的天平是往交出周媛的那一方倾斜的,所以他才会自己的选择而羞愧。

但只要他有一丝犹豫,周媛便会争取,毕竟这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的最终决定,关系到自己这一世的命途。她试图用苻生其实造不成威胁的说法来劝服司马丕:“那苻生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多久,圣上也知道,僭秦国内战乱不断,他不可能离开太久。只要咱们能撑过这一阵子,待桓大将军派兵支援。定可保京城无虞。”

司马丕脸绷得很紧:“话是如此,但这建康城根本没有一个能带兵与秦军对抗的将军,士兵们更是羸弱不堪一击。朕便是有心迎敌,却也难能找到一个领军之人。”

这是他最痛恨桓温的地方,但凡有些才能的将军,名士,士族子弟,全都被他揽入麾下。除非不出仕,否则桓温便是一道若不过去的门槛。建康城里除了那些老臣之外,几乎没余下多少能人俊杰。

周媛突然想到一个人,但她曾对自己说过不要再把那个人牵扯进来,她想到的人,是谢玄。

司马丕同时也想到了谢玄,只是他记得很清楚,上次谢玄受的伤,到现在还没痊愈。僭秦太子苻苌不正是因为箭伤发作才不治身亡的吗?想到这个,他总有些芥蒂,担心谢玄也会遭遇这样的不幸。

房中突然安静下来,有那么一会儿的辰光,安静的只能听见更漏的滴答滴答的声响。

就在这时候,张鸣躬着身子,趋步入内。他附到耳司马丕耳边,低声禀报着什么。

司马丕并没有立即给张鸣答复,他缓缓的敲击着桌案,慢慢的思量着。过了一会儿,他才下了决心,对张鸣说:“请他进来。”

待张鸣退出去,司马丕对周媛说道:“朕还有事要做,你先出去候着。”

周媛应声称是,她屈膝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阿媛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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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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