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姹女扫了他一眼,反问道:“隔夜仇是没有,但我如今乃‘无间鬼道’的主人,二鬼又是我派出去的,他若知道,你觉得他会作何感想?”

“难道不是为了锻炼?”

婆达伽昙两手抄起,好笑地觑她。

姹女脸上挂不住,将手掌贴着右侧脸颊,那一侧面庞无论她如何歪头偏头,总叫落下的长发遮蔽严实:“我不想他看见我如今的模样,”她慌张背过身去,难说不在意,“师父说,《红尘练》乃一门禁术,从前不信,此等能日进千里的功夫为何废止,如今信了,若不是阿玉教我的明神清心之法,只怕我一日没几个时辰清醒。”

两度提到阿玉,婆达伽昙眼波惊颤,不再说笑。

姹女偏要说:“阿玉的忌日就要到了,可惜没能杀了那个姓李的,此人过于狡猾,我得想法子引蛇出洞。还有狮子卫那位大统领,你可能确定他究竟是谁的人?身居禁卫要职,说他尽忠职守,只听令于盘越王,怕是不见得……”

婆达伽昙脸色阴沉,并未注意到她后面的话,只自言自语道:“我会叫人备上好酒,届时借口不去朝堂议政,去墓前陪她坐坐。”

这家伙突然如此积极,甚至连自己身陷囹圄也忘记,还惦记称病不朝,姹女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婆达伽昙后知后觉,为挽回颜面,把镜子拿出来,岔开话题:“兰含的遗物。”

姹女没伸手拿:“镜子?”

婆达伽昙如是说:“嗯,有一些头绪,但又好像没有。”

身旁的美人显然并不擅长探案查证,亦不感兴趣,只给了个眼色,放心把此事交给他,随口说起别的:“我一直不解,盘越王如今病重,以你的本事完全有机会,这两年为何迟迟不动手,拖延至如今,还……”她媚眼一点,揶揄道,“还锒铛入狱。究竟是因为那半数兵权,还是朝中官吏,亦或者……”

婆达伽昙接话:“我在等一个时机,一个文武百官皆在,当堂对峙,足够叫他下令处死妖妃,绝无反口的时机。”他忍不住展颜,面向东方,雄心勃然,“马上,机会就要来了!”万众瞩目的太子册封仪典,也是解答一切谜团的钥匙。

“那么你呢?”

婆达伽昙收敛胸臆间的激荡,低头看向比肩在旁,面目凌厉,毫无柔情的女人,叹息:“你呢?总是‘盘越王’、‘盘越王’的,这般生分,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舍不得?”

姹女用力,折断手中把玩的珠钗。

——

白星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团团转,侍卫傻傻围了一圈,不便开口安慰,皆束手无策,直到孟不秋安然无恙归来。

“都站在这里做甚?”

“你怎地突然不见踪影?”白星回立刻扑上去,掐算时辰,追人该追到王都城外,就算是和人死斗,也该斗了三百回合,真能斗上那么久,那可是非死即伤的结果,他不由焦急,“你要担心死我!”

孟不秋按住他贴在心口的手,遗憾地摇头:“对方有备而来,追不到,镜子丢了。”说着摆摆手,把陪候的人都遣散。

白星回知道他或许还有话深入,不便宣之于众,便默许将人散去,等石阶前只剩下他俩时,这才反过来将孟不秋的手包住,捏了捏。这一捏,捏到手心汗水,白星回心里咯噔一跳,面色如土:“真动刀了?怎么回事?”

本想寻个合适的时机,把从婆达伽昙那里套来的话说与他听,但他有此一问,孟不秋忽然改口,想趁这机会试试他的心意,于是口头逗弄道:“我顺路去探了将军府邸,应该有些老人,在兰含王后出嫁前服侍过,或许会知道线索,这比我们乱猜好。”

而后,他自顾自将那双面镜的由来说与白星回听。

白星回却根本没上心,反而按住他的两臂,皱着眉头喊:“就为了这个,你疯了!”

孟不秋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怔了怔,心里忽而倍感歉疚,小声嗫嚅着:“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当然信!”

“我以后都不会骗你。”孟不秋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承诺,随后难得展颜,想将话头带入更轻松的氛围里,他不希望他的小傻子因此不开心,“你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我记得有谁以前可是恨不能不见我……”

白星回被他踩了痛脚,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死不认账。恍惚间,少年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的身边再离不开孟不秋,那见人便躲的日子犹如隔世。

夜雾化为露,从叶尖滚落,嘀嗒拍打前阶。

良久后,白星回的心绪平缓下来,将孟不秋的手捧在自己掌心里来回搓弄,低声道:“你以后,不可以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比我重要,知不知道。”

孟不秋眼前一亮,展臂圈住他双肩,将人紧紧拥住:“那你无论任何时候都必须保重自己,不要把我撇开,自己逞能。”

白星回下意识辩解:“刚才那是……”

孟不秋瞪了一眼,他立刻耷拉脑袋,把下巴倾靠在孟不秋的肩膀上,嘟嘟囔囔:“你又知道了……哼,只会凶我……”

闻言,孟不秋叹了口气,随后板着脸敲了敲他脑袋,严肃地说:“我们是一体的。”

也不知这句话拨动他哪根笑筋,还是孟不秋一本正经的语气戳中笑点,白星回忽然放声大笑,指着他说:“一体,对对对,一体,你可真是太……”话音戛然而止,白星回顿住,脑中灵光乍现,想起那镜子也是一体,猛然抬头,说:“会不会是想传达兄弟连心,哦不对,兄妹连心?”

孟不秋猛然叫住他:“你说什么?”

白星回以为自己说错话,心虚道:“就……就兄妹连心……”

“不是这句,上一句。”

“兄弟……”

孟不秋眼神一黯,又瞬间乍明,抬手按住白星回的肩,久久无语。也许他真的需要再见一次婆达伽昙。

——

农历日,八月初九,宜上册受封。

过去盘越王只有一子,乃王后所出,太子之位毋庸置疑,但孔雀王妃诞下麟儿后,需行册封,昭告天下,不少老臣上书,想将事情落定,以免夜长梦多。有风闻说子兰歇抱着孩子往王上面前哭了几回,但昆拓这次并未允她,将军一系稍稍定心,一帮老臣更是沾沾自喜,认为王上大事掌舵,并不受那女人摆布。

因而,册封典礼便风风光光办了起来。

按照祖制,白星回辰时先去祖庙祭祀,而后回宫得宝受封,孟不秋与都卢商量,提前做了安排,混在仪仗里随行。

说不忐忑是假话,白星回闷在车里,不时便汗流浃背。怕失礼不敢随便行动,他只能索要了好几只水囊,一只接一只灌,好似手头有点事,便不会那般焦虑。真坐到这个位置上,他已经很难不代入盘越太子这个身份,想像从前那般放纵,却难以跨越心里的障碍。

四面八方都是眼睛,盼他出错的人可太多,但他和史书上那些太子又有所不同,他觉得在保住小命的同时自己是有退路的,若是大哥解决了天都之危,大不了回山头继续当他的土大王。

因而,对于孟不秋设想的可能出现的状况,他甚至生出了股隐隐的期待,像个不安分子,被关得太久,渴望酣畅淋漓地一展拳脚。

但他也只敢想一想,稍稍露出松垮的表情,孟不秋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倒不是非要他循规蹈矩,而是怕他乐极生悲。

白星回摸了摸鼻子,佯装看热闹,将遮挡的纱帘掀开一道口子,两只眼睛贴着缝隙向外看。本就不宽敞的街道被车马塞得满满当当,不少闻风而来的百姓挤在两侧张望感叹,抱孩子的把孩子举过头顶,个子不够的拿破笸箩垫脚,或是直接踩在贩子的板车上。树下几个下棋的老头也不痴迷,摇着蒲扇站起来,借机议论政事。

热闹归热闹,但白星回隐约能察觉,喧哗嘈杂的喜庆气氛中透露出一股古怪的凝重,身为习武之人,他侧耳细听,偶尔能听到高谈阔论背后,有马蹄从屋舍背后的小街疾奔而过,沿着路面凹凸不平的巷子穿行,像是行脚子八百里加急传信。

自己能听见,孟不秋功力在自己之上,必然也能听见,但他气定神闲,随在车架旁,紧跟前方,步履毫不慌乱,白星回几欲开口皆放下,没多嘴,松开纱帘,又靠回座椅上,不再胡思乱想。

——或许只是有人暗中护卫。

等宝马象车上暂无动静,孟不秋才将两眼一眯,垂首盯着脚下石板,脸色阴沉——来回跑马,只能说明有人在调集人马,是护卫太子,还是他人另有图谋?

都卢没有消息来,他分不开身,便给混在路边观礼百姓中翘望的容也和史易捎了个眼色,两人颔首以应,不动声色慢慢退至后方的商铺前,一个就着卖花的挑花,一个解下酒壶,假意解渴,随后分头隐没在巷中。

祭祀一路平顺,甚至因为之前拜祭兰含王后时的恶补与前车之鉴,白星回当次一气呵成,做得极为圆满,只是坐上归去的车架时,张开手,掌心发红,满是热汗。

孟不秋递给他一条用水润湿的绢子,让他攫住。

“不怕,我在。”

简简单单一句话,白星回却觉得堪比神仙的定心丸,仿佛女娲补过的苍天此刻再塌个洞,也不见得是什么大事。

按照预定吉时,准太子归朝,在王宫九方正门前下车马,更换礼衣,手持礼器过长道,一路步行上殿。

往后的路无法再紧随,孟不秋目送他远去,于沉重的心情中,端出个欣然的笑——

白星回那小子随性惯了,懒懒散散不爱收拾,衣服一年四季翻来覆去就爱那淡色的几套,此刻大典,三天前便沐浴焚香,晨起又叫给宫女鼓捣一个时辰,换了丝织重工狮纹长袍,头戴金玉之冠,不笑时目光坚毅,笑起来时明眸皓齿,灿灿有神,既贵气又讨喜。

盘越曾为大汉属国,受部分中原文化的影响熏陶,也沿袭了些房屋建制,譬如九丈城阙,殿宇森森,雕梁画栋,但又并未全盘接纳吸收,完全脱离民风民俗,如今立身南方诸国间,更重本土风情,宫殿在保留重檐、正脊、鸱吻与攒尖后,形制向佛塔苑靠近。

那正殿乃柚木所筑,四面山墙漆成红白二色,又辅以黄金边,远望日光倾洒,色彩鲜艳夺目。

一步,又一步。

大殿像座山迎面扑压过来,白星回不由昂首,紧张得呼吸越发急促。

“嗡——”

殿前近卫一左一右将殿门洞开,露出正中的狮子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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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进入全文最高|潮,无论看到什么,先别急着下结论,因为随时可能有反转……

另:非权谋,不必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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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罗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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