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洛蕾莱

走廊转角处存放清洁用品的储物间，四名保镖民堆成一团昏睡着。特等舱套房，保镖们的雇主躺在地上同样昏死过去。

彭格列指环就佩戴在狱寺隼人的手上。离开总部执行此次任务前，他让库洛姆使用幻术帮忙将指环的外表变成了素戒圈，但对付几个普通人，他用不着动用指环，一把枪足以。

那几人都是他用枪柄击昏的。

没杀保镖们，是因为尚不清楚这些人犯下了何等罪过，况且要是储物间里弥散出浓郁血腥味，引来了玻瓦家族的安保人员，局面就更麻烦了。

没杀买下人鱼的商人，是因为……她在看着他。

人鱼脱离了玻璃水箱，坐在套房正中央的床上。

拍卖会的工作人员将她打理妥当送到买家手中，她全身干燥不带水汽，那头金色的过腰的波浪卷发也被吹干了，柔软蓬松地披散着，使人联想到被灿烂阳光镀上金光的棉花样云团。

她看起来呼吸自如，肺部显然具备从空气和水中攫取氧气的能力。

弯曲的刘海下，浓密卷翘的金睫下，人鱼那双仿若众神时代的地中海般明丽澄净的海蓝眼瞳，正定定地注目着他。

她微微歪着头，目光里仍有懵懂的迷茫和本能的不安，却透出了浓浓的好奇，恰似一只初生的小动物。

……那样净蓝的一双眼睛，或许不该沾染血迹。

不由自主地这样想着，狱寺隼人放下了手中的伯·莱·塔。

套房的门早已在他的背后关上，商人倒在他的脚边。

他向她走去。

不必再伪装成古板拘谨的伦敦人，狱寺隼人回归了自身的姿态。

四分之三意大利血统的青年，骨子里奔涌着西西里岛的自由野性的不羁基因，只是他随年岁增长而越发沉毅的性格克制了这份不羁，他的步子阔而洒脱，却不失稳健。

个高腿长的青年，寥寥几步就去到了人鱼的面前，他向来不喜欢用发胶，抬手随意抓散了背头，恢复原本的发型。

几缕银灰色的细碎额发滑落，微微遮蔽他那因绿得醇厚而带着浅淡忧郁气息的翡翠色眸子，他低头看她，她仰面和他四目对视着。

人鱼的金发太长太茂盛，遮蔽了她的耳朵，近距离下，狱寺隼人才发现，她的双耳竟然是鳍状的。

这双耳鳍就像是珍奇鱼类的鳍，末端是极漂亮的淡金色半透明质地，灯光照耀下更显纤薄通透，完美符合魔幻作品中的海妖形象。

对方是仅靠一头很长的金卷发遮掩躯干。

他脱下纯黑西装外套，披到人鱼的肩头。

他穿着合体的外套，在形似十六岁少女的人鱼的身上，变得极其宽大。

六名守护者中，有惜字如金的云守和神鬼莫测的雾守作为对照，岚之守护者堪称健谈，可他此时却觉得极其词穷。

……他应该和神秘生物说什么？

思索片刻，狱寺隼人选择了最常见的开场白。

「你叫什么名字？」

他使用了好几种语言询问。

没有指望得到答复，他用平和的语气询问她，只是为了表示他没有敌意。

狱寺隼人很清楚，人鱼的声带有缺憾，无法发出声音。她大概率是出自实验室的改造人，极可能听不懂语言，也不会写字，她或许连名字都没有。

她依然仰着脸，纯净的海蓝眸映照出他的身影，那眼神依旧懵懂，却不再惊惧，盈满安定和欢喜。

她冲他粲然一笑，两颗小小的虎牙十分尖锐。

垂在床沿的淡金薄纱般的尾鳍，还很开心地翘了翘……跟开心的小海豹似的。

自身已经完全获得了这只神秘生物的信任——意识到这一点的狱寺隼人觉得心情微妙。

……她也太好骗了。

意想不到的事情猝然突发。

——人鱼低下头，伸出双手捉住了他的右手。

个头较为小巧的她，两只手还抵不上他的一只手。

狱寺隼人察觉到，对方的皮肤表层微微潮湿滑腻，自带一层薄膜，和人迥然不同。

世界上理应不存在非人类的人形生物……最合乎逻辑的解释，就是她是改造人。可据他了解，世上还没有哪个国家有如此尖端的科技，能把普通人类改造成她的模样。

难道……她不是改造人？是真正的人鱼？这个问题留给彭格列的科研所去探究吧……

——手心微痒的感觉使得狱寺隼人中止了脑内的思量。

人鱼用食指，在他的掌心，以近乎笨拙的生疏动作，缓缓地写下了一行字母。

[Lorelei]

他问她名字，问最后一遍时使用了德语。她听明白了并回答了他，看来她懂得德语，他想。

心中颇为惊讶的银灰发青年面色不改，只是复述了她写的单词。

「洛蕾莱？」

人鱼又扬脸看他，她笑着点了点头，海蓝眸弯成月牙，尖虎牙是贝壳般的白。

看来她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只是不知道她能听懂多少。

「你来自哪里？」

「你在这艘游轮上待多久了？」

他又用德语提了几个问题，却没获取答案，被提问者怎么看都是没听懂的样子。

然而……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海蓝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狱寺隼人很诧异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似乎比自己预想的更擅长和神秘生物沟通。

他回应了她的期待。

「我的名字叫做狱寺隼人。」

——

彭格列分部人员，也比预期的来得更早，狱寺隼人发送消息后，仅过了四十多分钟，自夜幕中就传来了螺旋桨划破空气的响动。

和军队一样训练有素的黑手党们仅花了十几分钟就控制了整艘游轮，甚至没有用上一颗子弹。

玻瓦家族的核心成员，正在其总部的城堡沉睡着。距离玻瓦总部最近的另一处彭格列分部的队伍，已经在漆黑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那座城堡，即将生擒首领，丁度·玻瓦。

帕拉迪索号上只有两名玻瓦的高层，其余都是中低层，对家族没有多么忠贞不渝，面对天降奇兵的彭格列，为了保命，是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投降。

主要是因为，这些玻瓦成员知道反抗也毫无胜算。

——单是岚守一人就不可战胜，更别提雨守也现身了。

无人料想岚守和雨守会在今夜双双出现在帕拉迪索号上——连狱寺隼人自己都没想到，因为原定的计划中，不包括山本武。

苍穹灰黑，星月暗淡，庞大轮船在广袤而幽深的海面上是孤独的发光堡垒。

宽阔的甲板侧廊上，一道高大形影肩挎长刀而立。内嵌在船舷上的一盏盏灯散发出橙黄光芒，将他照亮。

他有纯正的亚洲面孔，蓄着利落的黑短发，琥珀色眼眸的目光，犹如归鞘的宝刀般蕴涵着内敛的锋芒。他的下巴右边，刻着一条疤，令人印象深刻。

狱寺隼人走出船舱，踏上侧廊，一眼就看到了山本武。

少年时期，他一直称呼对方为「野球笨蛋」，后来心性成长，他改为用姓氏称呼对方。他如今能和这位同僚以不算亲切却甚为良好的模式相处共事，可他今晚不太想遇到对方。

……因为他正抱着一只神秘生物。

——几分钟前，一支彭格列小队去到套房，和岚之守护者汇合，他们见到人鱼，惊讶过后就打算将她带走。

狱寺隼人原本也是准备把人鱼交给部下。

然而……被他救下，和他交换名字后，人鱼变得无比信任他。她一看到房内出现其他人，就拉住了他的手，她抬头看他，海蓝眸含着无措和不安。

身为十代目第一激推的彭格列大劳模，岚之守护者的私人生活，比一天被保洁人员一丝不苟擦拭三遍的总部会议桌的桌面还干净。

——看着这位母胎孤寡的上司，被不可思议的有发光美貌的人鱼少女拉住手，她还披着他的西装，整个小队的人都瞪大了眼，恨不得抛下手中的枪，掏出手机一顿狂拍，然后火速登陆彭格列内部论坛发布配图帖子，介于岚守的威严，他们控制住了自己。

全彭格列最为温柔的绅士，是首领泽田纲吉。可成熟的狱寺隼人也是标准的绅士，他做不到甩开一个无助的少女的手。

对方抗拒着他以外的人，还没有腿，走不了路……他只好亲自把人鱼转移到直升飞机上。

离开海水似乎对人鱼有些负面影响，她瞧着略微没精神，被银灰发青年抱起后，她就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闭上眼睡着了。

于是出现了当前的一幕——

银灰发青年横抱着拥有淡金色鱼尾的金卷发少女，迈着有一点点不自在的步伐，走在甲板侧廊上。

这种情况下，他是真不太想遇到其他守护者。

不过来得是山本武，不是晴守笹川了平或雷守蓝波，已经很好了……狱寺隼人想到，晴守是彭格列核心成员中唯一的已婚人士，对其他人的姻缘颇为关心，鬼知道晴守看到他抱着人鱼会冒出什么奇思妙想……时年十七岁的雷守仍处于讨人嫌爱废话的青春期，会好一顿揶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