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暗中的巨网，无形的渗透

洛萨王国，贝克伦市。

雨夜中的香槟酒店。

任少川来到客房阳台，站在雨棚下，目光穿过雨水化做的珠帘，看向街道上驶离酒店大门的马车。

那名和任少川达成初步交易的超凡者，一抖缰绳，催促驮马启动,驾驶着马车碾过积水，带着车轮上的水花驶向街道尽头。

马车底盘下方，一道黑影闪了出来，藏进了街边的巷子。

过了大约10秒，任少川听到了攀爬雨水管道的声音。

又过去半分钟，这道黑影翻进阳台，站在任少川面前,露出她那灰白色的双眼和诡异的笑容。

“迦列娜，干得不错。”

在任少川的注视中,迦列娜的双眼从灰白色的“死鱼眼”，转变为正常人类的眼睛。

迦列娜脱离“亡灵意志”的状态后，脸上很快浮现疲惫。

“进来吧。”

任少川走进客房，拉上窗帘。

迦列娜在客房内解开身上的雨衣，又脱下了女仆装的外套…

任少川扫了眼对方外套底下的东西，满意地点点头。

两支“打字机”冲锋枪，一袋弹匣和子弹，一套带鞘餐刀，一叠纸钞，以及从别墅里带出来的衣物和药物若干。

迦列娜依靠“亡灵意志”，把这些东西全部携带在身上。

她躲藏在马车底盘下方，跟随任少川和那名“守夜人”超凡者来到香槟酒店。

一路上，她淋了雨,沾了泥水，站在客房的地板上时,身上仍然在滴落黑漆漆的水渍。

可她对肮脏的环境，艰苦的扒车盘工作,主人交待的任务,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这固然是因为她原先是兽人，本身就对环境的恶劣程度有了心理准备。

但任少川却看到了另一个层面。

迦列娜投影到了一个女佣身上。

这名女佣识字，受过一定的教育。在接受家政公司的培训后，她掌握了服侍中产家庭的必要礼仪。

这是一个文明人，也是一个体面的人。

她的身体在面对湿透的衣服、地面上的污水等事物时，肯定会不断地催生出厌恶、反感的情绪。

迦列娜却成功克制住了这些情绪。

她站在任少川面前的时候，眼中只有坚定、自豪和热忱。

“主人，您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迦列娜将东西一一放到客房的木桌上。

“去清洗一下吧，然后抓紧时间休息。”

任少川把“打字机”冲锋枪挂到腋下，披上雨衣，往兜里揣上一大把纸钞和珠宝：

“我要离开一会儿。我走之后，你把房门反锁。”

“是，主人。”迦列娜抬起手解开衬衣的扣子。

在她露出更内侧的衣物之前，任少川戴上遮蔽面容的兜帽，从阳台旁的雨水管道离开了酒店。

…

街头巷尾的阴影之处。

任少川悄无声息地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前行。

“丽桑卓，你觉得那个“守夜人”的话，有多少是真的？”

【大部分应该是实话,但关键之处尚待验证。他说万古之轮已经掌握了17根玻璃条，我对这个数字表示怀疑。】

丽桑卓的声音温和又平静，有一种手握详实情报的沉稳与自信：

【这些玻璃条虽然只是“轮视者之环”的仿制品，但它们每一根都是一份“污染”。

【一份“污染”已经足以让普通人发疯了，即便是超凡者在面对它时也要小心谨慎。那么17根玻璃条凑到一块，会引起多大的动荡呢？】

“嗯，你说的有道理。”任少川跃过脚下的水坑，继续向前走：

“那他所说的古墓…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一个封印了历史片段的维度墓穴吧。】

丽桑卓回忆了半秒：

【“维度侧写者”是一个喜欢记录各个维度史实的家伙。他在掌握很多历史真相的同时，也会扭曲事实、亵渎历史，用污秽的经文和邪异的绘卷引诱阅读者堕落。

【万古之轮找到的古墓，应该是一个被“维度侧写者”封存某一历史片段的维度墓穴。如果处理不当，那么墓穴里那些被改造过的历史，足以让每一个人丧命。】

“那咱们进入维度墓穴..不会有事吗？”任少川微皱眉头，再次跃过一个积水的凹坑。

【对抗来自“维度侧写者”的“污染”，有一个简洁明了又十分有效的方法，这个方法同样也能让我们在维度墓穴里活命。】

丽桑卓停顿半秒，用吟诵般的语气说出一句话：

【《至高秘典，卷一，伐异篇》，“内心脆弱的人会试图理解扭曲的历史真相，而心志坚定的人会选择摧毁这些东西，并保佑内心脆弱者无知。”】

任少川脚步一缓，在昏暗的巷子里驻足。

他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丽桑卓的话..莫名感到沉重，就仿佛这句话背后发生的故事承载着无数生命一般。

它诞生在古老的纪元，来源于丽桑卓等神明反抗外神、邪神和魔物的战争。

这句话，是血的教训，是用生命堆砌而成的金句。

它所承载的过往历史，如此的厚重..

任少川微微吸了口气，平复内心的激荡。

“所以，咱们进入墓穴之后，不用去管看到到了什么，只要无差别地干掉敌人就行了，对吗？”

【对。所有被扭曲的历史真相都必须被消灭，即便这段历史本身具备极高的研究价值。】

丽桑卓的语气舒缓了一些：

【当然了，我们进入维度墓穴，不只是为了“搞破坏”。维度墓穴里，有一个名为“历史基石”的东西，我们要把它拿到手。】

“历史基石..”任少川眯着眼迈开脚步。

【它是扭曲的历史里，唯一没有无法被维度侧写者篡改的那部分内容，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真相。等你和迦列娜进入了维度墓穴，我就能锁定墓穴之中的历史基石。】

丽桑卓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可不要小看历史基石，更不要只把它当作用文字记录的历史真相。

【能被维度侧写者封存起来的历史，往往与重大事件有关，会直接涉及到某位神明。

【在把这段历史封存起来的同时，维度侧写者也会将神明的力量保存下来。

【获得历史基石，就等于拥有了参悟神明权能的机会..你知道在诸多神明湮灭的现在，这意味着什么吗？】

任少川的瞳孔瞬间放大。

【魔药配方、超凡途径、超凡道具的蓝图、超凡能力等等，这些由神明创造和维护的东西，都能从历史基石中解析出来。

【在神明仍然存在的岁月，凡人和普通超凡者染指这些东西，将会招来神谕谴责。

【可如今..神明湮灭几近殆尽，绝大部分神明的权能又都处于无主的状态。凡人拿到历史基石后，可以放心地耗费时间来研究它…】

任少川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懂了…我们拿到历史基石后，你很快就能从中解析出神明权能，是不是这样，丽桑卓？你拥有至高星宫赋予的2级神力，想做到这一步，应该不难..”

【嗯，没错。历史基石对于凡人，如同加了无数密码锁的保险柜，可在我面前，它们就像没有上锁的木盒一样简单。咱们一定不要错过这次的机会。】

任少川点点头，“好，我会全力以赴的。”

他抬起头看向街道上的灯光。

那是一家全天不打烊的午夜酒馆。

在哈克曼·斯温的记忆里，这是一个会定期召开地下超凡者集会的地方。

非集会期间，地下集会场所也会有非官方的超凡者常驻，提供一些可供交易的魔药材料和配方。

酒馆地下。

玻璃罩壁灯散发出火光，照得路过的人脸上忽明忽暗。

任少川敲开了一扇漆面破碎的房门，闻到了门后传来的浓烈烟味。

推开门往里看，两个叼着卷烟的人，正围坐在小圆桌旁打扑克，旁边另一张矮桌上堆着玻璃酒瓶和烟灰缸。

烟气围绕着壁灯的玻璃罩打转，任少川敲门、推门的举动，无意间扰乱了这间屋里的氛围。

小圆桌旁的两个人，朝他投来了审视的目光。

“我找萨奇。”任少川那张毛茸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面对二人时很是镇定。

“我是萨奇。”

打牌二人组中的一人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有点佝偻，头发呈现出衰老的灰白色，略显苍白的脸上有明显的褶皱。

萨奇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衬衣和背带，朝着任少川一摆头，示意对方跟自己进入内屋。

“你是谁介绍来的？”萨奇拉开内屋的一张桌椅，自己则走到桌对面的椅子坐下。

任少川伸出右手，在身前摆出一个手势，同时说出了某位男爵的化名。

萨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嗯。知道这里的规矩吗？没有售后服务，不保证魔药生效，不保证无副作用和隐藏危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付完钱才能离开，不支持赊账。”

“我懂规矩。”

任少川掀开雨衣，把塞满纸钞和珠宝的口袋放到桌上。

这一举动让萨奇看到了那把火力凶猛的“打字机”冲锋枪…

他的嘴角微微一抽，旋即被桌上的鼓囊口袋吸引了：

“你要什么？”萨奇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放到任少川面前：

“这上面的东西都有现货，你现在就能带走。要是你要的东西不在上面，那就留下定金，等我们备好货，就会通知你来拿。”

任少川翻了翻文件夹上的清单，心中对于非官方超凡者的地下交易网络，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这是一个不记名的跳蚤市场。

买家和卖家都会使用假名，在萨奇这里留下自己的交易信息。

“守夜人”的魔药配方、魔药材料和仪式要求，也在可供购买的列表之中。

出售者正是洛萨王国本地的地下超凡势力，万古之轮。

任少川毫不惧怕万古之轮打听到自己的购买行为。

在进入酒馆之前，任少川就和丽桑卓商量好了。

哈克曼·斯温和女佣，这两个投影对象必死无疑，不会像海上雇佣兵维瑟那样得到保留。

“我需要成为“守夜人”的全套东西..还有这个，这个，以及这个。”

任少川用铅笔在清单上打勾，表明所需道具的数量。

萨奇拿回清单扫了一眼，接着站起身，用钥匙打开了墙壁上的小窗口。

他把清单塞到窗口里，由对面之人代为准备交易品。

任少川听到了墙后传来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往金属托盘上摆放玻璃罐的声响。

墙后的人在置物架之间穿梭，最后回到小窗口这儿，将金属托盘推了出来。

萨奇检查了一遍托盘上的东西，确保符合任少川的要求后，放到了桌上。

他朝着任少川比划出一个“请”的动作，然后就坐了下来，继续盯着任少川的一举一动。

“守夜人”的魔药配方和仪式要求，记录在一张纸上。

任少川在记下上面的文字后，当着萨奇的面把纸烧掉。

魔药所需的白喉草毒汁、龙眠草精粹粉末等材料，份量充足，品质上佳，封存在不漏风的玻璃瓶内。

除此以外，还有三件制作超凡道具的常用材料：

沼泽鳄鱼的风干大脑、吊死者的脑垂体、泡在酒精里的黑豹脑干。

任少川一一检查这些东西，确认无误后，干脆利落地掏出大把纸钞放到桌上。

萨奇数完钱，把它们锁进了抽屉里，嘱咐道：

“明天晚上，你就能服下魔药，成为“守夜人”了。这一序列的五感能力比较强，灵性水平在同等层次的超凡者中也是拔尖的..”

萨奇看了眼任少川腋下的冲锋枪：

“我看你对用枪蛮在行的，这正好和“守夜人”的能力般配。有没有兴趣，接一个危险但报酬丰厚的差事？”

任少川心中思索了半秒，大概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

他语气平静地回了一句：

“说说看。如果合适的话，我不介意接下。”

萨奇扭动了一下屁股，调整坐姿，身体重心前倾，弯曲双臂架在桌子上：

“万古之轮在召集超凡者。他们打算深入探索一个地下古墓。你要是觉得自己枪法不错，也够机灵，我可以介绍你加入探索队伍。”

“听上去，你是想让我去送死。”任少川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萨奇似乎对这句话早有预料。

他摊了摊手：

“我承认，确实有生命危险。但你不知道的是，这次的探索队伍里有贵族的私人卫队。你跟着他们行动，比你独自到郊外去猎杀怪物更加安全。”

萨奇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还有。那座地下古墓，是科瓦奇女公爵的先祖之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科瓦奇女公爵按照家族历史，找到了那座地下古墓。

“这位女公爵手上，拥有地下古墓的地图。她知道里面有什么，哪里存在着危险。”

任少川微微抬了下眉毛，“..你告诉我这个，难道不是在泄密吗？万古之轮会放过你？”

萨奇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膀：

“万古之轮可不是我的老板。”

任少川眼底一闪，“..哦，你为女公爵工作。”

“我可没这么说。”

萨奇又是一耸肩：

“我只能告诉你，女公爵需要大量超凡者充实自己的队伍。她手下的熊卫、蛇卫，不足以承担一支探索队伍的所有职责。

“要考虑一下吗？三天内给我答复就行。你要是接受了这份差事，可以提前领到一部分报酬，大概300银索伦，还有一条来自于我个人的忠告。”

“什么忠告？”

萨奇沉默了两秒，在身前交叉十指：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你选的“守夜人”这一序列，属于一条荒废的超凡途径，名叫“死亡”途径。

“可别被这条途径的名字吸引了，它其实最多只到序列6，距离掌控“死亡”要素还很遥远。

“你要是想更换超凡途径，现在还来得及。不过，恕不退款，你得重新购买新的魔药配方和材料，自己想办法处理手上的“守夜人”晋升材料。”

“谢谢你的提醒。”

任少川礼仪性地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这条途径只到序列7？”

或许是觉得任少川还有掏钱的潜力，萨奇为了怂恿对方花钱买上第二份魔药，免费送上了一条情报：

“大概七年前吧。万古之轮和一个名叫告死会的超凡势力合作过一段时间。他们探索了另一座古墓，从里面找到了记录“死亡”途径的石碑。

“破译石碑内容的具体过程，我不清楚。反正自那以后，万古之轮就开始在我这出售“死亡”途径序列9的魔药了。

“而那个告死会，则封锁了序列8到序列6的魔药配方，没有和万古之轮共享。”

任少川沉吟一下，站了起来。

“谢谢你的情报，我会考虑更换超凡途径的，要是我想好了，再来找你。”

“没问题，我一直在这。”

萨奇将客人送到门外。

看着任少川离开的背影，萨奇合上房门，坐回牌桌旁继续先前的牌局。

…

离开酒馆后，任少川于阴影中行走。

萨奇在透漏情报的时候，他的灵性之光显示，他没有编造谎言或者蓄意隐瞒真相。

他所说的情报是真的。

女公爵科瓦奇，通过家族历史，找到了那座维度墓穴。

丽桑卓听到这一情报的时候解释道：

【这是“维度侧写者”引诱堕落常用的手段。他把某段历史扭曲成了某个家族的历史，以此来吸引家族成员一个接一个地前往墓穴，逐个腐化他们。】

而有关于告死会和万古之轮合作的情报，让丽桑卓有些担忧。

在投影到警员克里特的最后那段时光里，丽桑卓将欺诈者麦卡基多放逐到了亚空间深处。

发现欺诈者麦卡基多的过程，与告死会、月与血融合会留下的线索有关。

因此，可以大胆地推测，告死会、月与血融合会，这两个超凡势力背后，都有着欺诈者麦卡基多的踪影。

这家伙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向物质世界渗透了，甚至还引诱凡人，创立了超凡势力，并间接地与其它超凡势力合作，谋取神明的权能。

难以想象，这样的渗透行动持续了多久，又有多少神明的权能，落入了像麦卡基多这样的亚空间生物手中…

任少川在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之后，没来由地感到一股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意。

仿佛有一张用阴谋和算计编织的巨网，正在缓慢又不可逆地笼罩奥伯拉星球，笼罩所有的人类文明。

这张巨网，早在丽桑卓于灰界内苏醒之前，就已经开始编织了。

它的目的，正是神明湮灭后留下的无主权能。

现在去阻止它的合围，还来得及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暂时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

万古之轮有问题。

很严重的问题。

在已经和告死会合作过的情况下，亚空间的污染必定已经深入其中。